普绪克晓得自己的话重了,可在这样一个无解的窘境中,断了,真是她想破脑筋的唯一答案。
那夜她虽没完全看清他的面容,但从那泛着光辉的身形已足够判断出……他是位清贵的神祇。
冷淡,绝尘,完美得不像世间存在。
这样一位神,是不会留恋于任何东西的。
哪怕他真的中了爱神的金箭,她对他来说,恐怕也只是一时的消遣。
就像奥林匹斯的天公一样,多情,以采撷凡间女子为乐。
自然,普绪克也认为,神对不受训的东西不会有什么长久的兴趣。
可那日她却清清晰晰听见他问她:你说断了,是接受不了我吗,无论多长时间?
普绪克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他当时就轻轻揽着她的腰,话语间尽是商量的暖意,可周遭的气息却沉闷而冰冷,比十二月的寒风还冽人。
她当时要是敢说一个“是”字,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了。
幸好她当时害怕得要死,只囫囵吞枣地丢给他一个字眼,留有余地。
他今日前来,淡淡地晾着她,是等她主动证明那“余地”。
普绪克心慌慌。
她既不太敢,也不太想。
她不过是个十岁青涩未褪的姑娘,也不曾出嫁,之前在王宫时被父母保护得好好的,除了阿道斯外,就没怎么和男人打过交道。
平日情浓时,也总是他主导一切,她迷迷糊糊地受着。
如今蓦然叫她主动,着实有些为难。
为了掩饰尴尬,普绪克故意给自己找了些事做,什么洗苹果叠衣服,装出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
可一个喜欢清闲的人越是忙碌,越难以遮掩内心的恐慌。
那人也没有主动理会她。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整整一个晚上,愣是没说上一句话。
翌日清晨,丘比特睁开眼睛,发现少女正斜斜地霸占整个床铺,自己只侧身沾着窄窄的一小条。
普绪克平日里睡相就不好,喜欢乱滚乱动,是十多年在王宫生活落下的公主病。
今日更甚,几乎占去了整张床,日色都微醺了,她还酣然在梦中。
丘比特不悦地皱眉。
想起她昨晚冗长的沉默,心里更是窝了一层火。
他睁着两眼巴巴等了她大半夜,没等来她的搭讪,却只等来她渐渐平缓的熟睡声。
她这是几个意思,冷着他,放着他,叫他自己知难而退?
丘比特不禁扶着下巴,自嘲了一下。
她这是铁了心要和他闹了,而他还痴傻地妄图跟她和好。
他做了这么久的爱神,手下的怨侣也算是不计其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其中一员。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调什么情,求什么虚幻的两情缱绻,简直是费力不讨好。
一记金箭放过去,任她是铜墙铁壁的心肠,也会反过来泪眼蒙蒙地奔赴他。
可他又不愿意这么做,显得他多卑鄙似的。
想到此处,丘比特不禁又把罪责归咎在了那支误打误撞的金箭身上。
……不然他怎么会如此沉迷一个凡间小女子?
昏睡中的普绪克嘤唔了一声,翻了个身,好像做了什么梦,被子都被她打翻在地。
丘比特下意识就想扶住她,却又薄恼地收回手去。
她都要和他断了,他还在这儿自作多情地干什么?
索性不去理她。
丘比特走到窗边,想了想,终究还是暗叹一声。
折回来,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
科力亚特岛偏僻少人,覆盖着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
日光顺着层层叠叠的叶子漏下来,地面上倒映着大大小小的金斑,处处皆是光芒的残影。
办完公事后,丘比特在清浅的小溪边闲逛。
他这闲逛真就是闲逛,兜兜转转地在河边走了好几圈,仍漫无目的。
他在思忖一件事。
他摆脱不了普绪克的身影,抑制不住地去思她,甚至去吮吸她残留在自己衣襟上的味道。
可清醒的神志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在对方眼中什么都不是。
金色的日光映在他清澈的瞳孔中,丘比特仰起下巴,自伤似地瞥向灼耀的太阳。
再睁开眼时,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金箭。
他已经,不想再陪她小打小闹下去了。
他要用直接的方式,要她。
……
西风之神泽费罗斯从此经过,见昔日好友正在林中,不禁一愣。
“丘比特。”
泽费罗斯隔空喊了他一声。
两人私交不错,前些日子,泽费罗斯还送了普绪克一趟顺风车。
丘比特见是泽费罗斯,礼节性地点点头。
泽费罗斯落下来,瞥见了他手中金箭,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你这又要去祸害谁?”
丘比特眉梢微挑,“管得着?”
泽费罗斯挠挠头,口中嘿嘿,“管不着管不着,只要别整我就行。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你那位朝夕相处的美佳人,又给你罪受了?”
丘比特阖了阖眼。
泽费罗斯见他默认,“你可悠着点。阿芙洛狄忒让她嫁给怪物吕戎克,你倒好,自己一见钟情了。要让阿芙洛狄忒知道,还不知生多大的气呢……”
丘比特心不在焉,那双深邃的眸子旋着缥缈的光。
“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