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人群互相倾轧,扭打厮杀,更比暴雨的杀伤力大千倍百倍。
普绪克急于想把爱妮丝给捞上来,却见哈得斯给她的那个小石盒,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顿时,普绪克感到脊背像被浇了冷水,浑身都凉了。再一看泽费罗斯,他也怔怔发颤——他们两人,并无一人做好打开这小石盒的准备。
没人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那是哈得斯的东西,是死亡与神秘的象征。
普绪克稍微镇定了下,壮着胆子把那小石盒给捡了起来。
那里面却空空如也,俨然什么都没有。
泽费罗斯和普绪克面面相觑。
然而很快石盒就有了变化,冉冉飘起一阵青烟,初时只有一缕,越来越浓重,宛如有看不见的燧石子藏在深处,骤然被点燃了。
火苗从小盒子里蹿回来,不是寻常的明黄色,闪烁着森绿的冷光,虽是火焰,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热意,反而觉得冰寒刺骨。
这就是哈得斯所说的,能把人拽进地狱,也可以把人送入天堂的东西吗?
泽费罗斯看出危险,率先一步打掉了普绪克的手。
“普绪克,危险,快放手!”
只见那火焰烧得极快,稍一愣神的工夫,已经势不可挡了。
那东西化作了无数缕青烟,蒙着一层令人五内生寒的冷色,滚滚不断地飘向了恶斗的人群之中。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足以用迷幻来形容。
只见从小石盒中释放的那一团火焰幻化作了无数簇,飘飞在半空中,犹如美杜莎的头颅,许多与火焰接触的人都被这股地狱烈火所侵蚀,痛苦地摔倒在地,然后在瞬息之间化作了一缕尘埃,飘散不见了。
神明的惩罚,到底还是来了。
只不过这次不是宙斯的大洪水,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灾难,只是一簇小小的火焰。
恐慌像可怕的瘟疫一样在人群中飞速传播,本来与百姓缠斗的王宫卫兵们纷纷丢盔弃甲,想要逃脱这梦魇一般的火焰。
当然也有许多人老弱在慌乱之中,摔倒在地。
不过正如哈得斯所说,石盒里的东西,是有选择性的,它只是把一部分人送入该去的地方罢了。
……
这场浩劫不知持续了多久。
当暴雨终于停休,金灿灿的阳光又照在海平面上的时候,视线开阔,似真还幻,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海风裹挟着一丝凉意,将城邦淤积了好几年的霉气一扫而空。
普绪克最后是在海边找到爱妮丝的。
按理说,举行仪式的广场离海边尚有一段距离,爱妮丝再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海边。
然而事事难料——正是泽费罗斯用来保护爱妮丝的西风,一个不留神,用力过猛,把她直接给刮到了海岸边,好在人没事。
爱妮丝浑身无力地躺在海边上,瞧着落泪的普绪克,笑笑,“哭什么?你也没事,我也没事,咱们费了这么半天劲儿,终于,宙斯还是听到了我们的祷告,降下一道天灾,把克洛伊给铲除了。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普绪克破涕为笑。
她该不该告诉姐姐,其实不是宙斯帮了她们,而是那冥府的哈得斯帮了她们——是他送出了小石盒,以一种既合适又不会造成太大伤害的方法力挽狂澜。
泽费罗斯将爱妮丝给扶了起来。
他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傻笑。
“那个什么,实在是对不住啊,我没控制好力道,反而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那个……以后我一定改!”
爱妮丝翻了翻白眼。
泽费罗斯身为西风之神,却控制不好风力,这可是全奥林匹斯都出了名的。
普绪克和爱妮丝,也已多次领教过了。
……
大灾过后,城里处处断壁残垣。
不过,现在的城市就算再千疮百孔,也比之前要叫人高兴。因为普绪克深信,城邦暗地里蛰伏的“蛀虫”已经被剿灭了。
靠海吃海的人们,都是勤劳且心灵手巧的。如果不是克洛伊那样的蛀虫误国,城邦本就是繁荣而富足的。
安葬了父母之后,普绪克重新住回了王宫。
先王的血脉,只有两个女儿,都是可以承袭王位的继承人。
普绪克却自动弃了当下一任国君。
她深知自己头脑没有姐姐灵光,遇事容易冲动,也容易被自己的感情所控,常常不能顾全大局。制定计划时,也没有姐姐那样思虑周全,有远见。
长久地居于严肃的君王之位,为各种规则所束缚,违拗了她的性格,也不是她的本心。
最重要的是,奥林匹斯的那位小爱神,还在等着她。
她得赶紧回去。
他们的婚礼,还没有办。
几日不见,她已思丘比特如狂,常常莫名其妙地就会心窝隐痛,想来这也是金箭的副作用。
从金箭刺入她心窝的那一刹那起,她就已经不能孑然一身了。
她和他是灵魂互相交织的两个人。
而爱妮丝这边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在处理阿道斯的事情。
前些日子那个小小的木屋果然没有困住阿道斯,趁着动乱,阿道斯偷偷潜逃到了王宫附近,身上带了打火石,还有匕首和长绳,看样子是想伺机报复。
然而他这欲盖弥彰的小动作早就被爱妮丝看在眼里。
爱妮丝早已组建了自己亲信的王宫护卫队,还没等阿道斯动手,就被猝不及防地拦下,投进了王宫的大牢。
按照城邦的法令,他将被判叛国罪,处以最高的刑罚。
城邦里大大小小的各色事,都被这个新上位的、只有区区二十几岁的女国王治理得服服帖帖。
那些曾经反对爱妮丝为王的人,见了这等情形,也像变了哑巴一样,纷纷闭口不言。
普绪克临走前,爱妮丝刚刚行完加冕礼。
只见城邦的新一任的女君主匆匆地奔过来,“普绪克,你真的要走吗?”
普绪克无声地点点头。
爱妮丝拉住她的手,恳切地说,“普绪克……我真的希望你还能在我身边。”
现在的城邦,正处于关健的转折点上。
在这个古老而守旧的城邦里,历来都只有男性才可以当继承人,女子登上王位,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未来还不知有多少难以预测的困难,等待着“君主”这个角色去承担。
普绪克笑一笑。
姐姐的声音虽然虚柔绵软,但瞧一瞧她的眼睛,却是勇敢又坚毅的,于不经意间就流过笃定的光。
爱妮丝给人的感觉……就像茫茫海雾中的明灯,虽然前路仍然波涛汹涌,但她就是那稳定航向的船长。
再艰难,也会迎难而上。
普绪克拍拍她的手,“亲爱的姐姐,你不必挽留我。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国王,能凭你自己的能力,杀出一片天地来。”
这话不是什么溢美之词,是普绪克真心诚意想说的。
爱妮丝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贴在普绪克的耳边,悄悄问了句,“为了个男人,把王位拱手放弃,妹妹,真的值得吗?”
在爱妮丝的认知里,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当然她并不是一杆子打死,对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反感……她只是觉得,男子可以交往,丈夫也可以有,不过他们只能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而不能是全部。
她有她必须要实现的自我目标。
要让她放弃一切,跟一个男人跑到远隔万里的奥林匹斯山上去,她有点难以接受。
她并不是一个被爱情驱使的人。她的自我实现,远比爱情本身更重要。
普绪克当然明白姐姐的意思。
或许,这也是她们姐妹俩最大的差别。
普绪克天生就更浪漫、更随性贪玩些,而爱妮丝天生就更理智冷静,也生来就有那清醒聪慧的治国头脑。
这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只是走的路不尽相同罢了。
只要内心能得到满足,无论是做手握大权的国王,还是做自由恣意的女神,都是好的选择。
普绪克深知这一点,所有没有去乱抢王位。
事实上,人间的权利对她来说,既不感兴趣,也无足轻重。
她只愿生出一双蝴蝶翅膀来,和那温柔知意的爱神,简简单单地徜徉在天地之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底最珍重的东西,她和爱妮丝的经历不同,也就注定道路不同。
普绪克要的,是纯纯粹粹的、如金子般浓烈的爱情。
冰冷的宫廷斗争并不能使她内心满足,即便整个希腊岛屿都臣服在她的脚下,也不如一个能伴在她身边陪她睡觉、伴她说悄悄话的人更令她舒心。
也许正因为这份追逐,普绪克才会那样义无反顾地把金箭送入自己的心口。
她们姐妹两个,一个理智战胜情感,一个情感压倒理性,谁也不能完全理解对方,谁也不能改变对方,只好各自去挑选最合适自己的路。
“我会想你的。”
爱妮丝眼圈有点红,最后说了一句。
普绪克点点头。她们血脉相通,不消多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里话。
普绪克披上斗篷,正好展翅离去,却瞥见了泽费罗斯还站在原地。
她略略诧异,“西风之神,你不回去吗?”
泽费罗斯在人间停留的时间够久了,本约好和她一起回奥林匹斯去,参加她的婚礼。
可如今……
泽费罗斯展露一个微笑,“普绪克,你和丘比特婚礼的时候,我会去的。”
他顿了顿,望向爱妮丝,“你姐姐也会去。但是今日,我就先不回去了。”
普绪克愣了一瞬,随即感受到了那两人之间别样的氛围。
所以他是准备留下吗?
普绪克故意调笑道,“泽费罗斯,别忘了,丘比特还答应帮你放一支金箭。你不回去,可还怎么帮你?”
爱妮丝顿时皱了皱眉。
泽费罗斯嘿嘿傻笑了下,有些开不了口,“丘比特一开始就帮我找到了。”
没办法,既然爱妮丝不愿意去奥林匹斯做那高高在上的神,他也只能陪她留在凡间,做她身后的影子,当她的贤内助了。
——他没有中金箭,他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