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平时也是个潇洒放浪的,可一遇见达芙涅的事,就如同碰上了天造地设的克星,婆婆妈妈,瞻前顾后,浑失了往日恣意不羁的风度。
正当他内心缠七缠八地纠结不清时,达芙涅已先一步牵了小马驹,朝家的方向奔驰而去。
果真如那群女伴所说,达芙涅家中礼物堆积如山,篱笆外还站着数十名手捧鲜花的青年男子,转悠来转悠去,看起来正是一直纠缠达芙涅的“求婚者”们。
那些人一见达芙涅打猎归来,纷纷摩拳接掌,争先恐后地涌了过去,嘴里大放溢美之词。
阿波罗在马背上见此情状,甚是不爽,暗暗寻思,他是现在就变回原来的模样,还是再耽一会儿?
现在恢复人形,正好能吓上众人一吓,把那些恼人的求婚者都吓跑,管叫他们不敢再来滋扰。
而且现在恢复原形,也免得一会儿达芙涅把他丢到仓库里去,和打猎打来的死猪、死鸽呆在一处,臭烘烘。
想到此处,阿波罗不禁跃跃欲试。
他本就是好胜又爱炫耀的,这么一番考虑,已全然把达芙涅当成了自己的妻子,那些求婚者自然都是他的情敌。
然达芙涅却抢先已用长长的马鞭将那些求婚者给驱散了开去,嗔道,“拿着你们的东西,走开,走开!”
姑娘说话语速焦急,手中挥鞭不断。那些求婚者都是嬉皮笑脸的年轻男子,见姑娘申斥,也不离去,嘻嘻哈哈地围着她缠夹不清。
阿波罗更是跃跃欲试,这些人都是流氓无赖,达芙涅受困,他正好英雄救美,展现身手,没准达芙涅一高兴,就对他一见倾心了?
他琢磨怎么下马,下马的姿势又如何,见了达芙涅,又该说什么……这一愣神之间,达芙涅已唰唰唰三鞭飞过去,率先跨进了自家的篱笆墙内,把马背上的阿波罗也给拉了进来。
随即紧紧关闭了大门,任凭外面那些人如何呼喊,也不开一个缝儿了。
只听一个年迈老者的声音,“达芙涅,你又对人家无礼了。”
达芙涅骄傲地说,“爸爸,他们来一次,我就赶他们一次。”
老人传来爽朗的笑声,慨叹道,“傻丫头,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哪有老把未婚夫给赶出去的?”
这话虽如此说,语气里却并无怪罪之意。
达芙涅说,“他们才不是呢。我一生崇拜阿尔忒弥斯女神,甘愿终生不嫁,服侍女神左右。”
阿波罗听到他们谈起妹妹阿尔忒弥斯,猛然涌起一阵酸涩之意:达芙涅啊达芙涅,你偏心,你对月神如此尊敬,为何就对自己如此避之不及?
阿尔忒弥斯是他妹妹。太阳和月亮,明明就是同样的东西。
他自我感怀了一阵,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现实中的达芙涅,早已变成了一株冷冰的月桂树,如今在这幻境之中,他还能再见她一面,已应该知足了。
思及此处,默默看了眼时间,即将过半。
他得赶紧了。
达芙涅把阿波罗变的梅花鹿领到爸爸面前炫耀一阵,随即把他丢进了仓库,和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猎物堆在一起。
阿波罗本身有很严重的洁癖,虽然呆在仓库里有些难熬,但怕人发现,也只得竭力忍耐着性子没有发作。
直到天色渐深,仓库一片昏暗,周遭无人,才叫丘比特帮助自己恢复了人形。
阿波罗蹑手蹑脚地朝达芙涅的房间摸去。
月上中天,冷光映人,阿波罗浓黑的影子在地上拉了好长好长。达芙涅家中豢养了五六条猛凶的猎犬,此刻正排成了一排,趴在达芙涅的房门之前打盹儿。
那些狗子的听觉都敏觉得很,尽管阿波罗已经极为谨慎地放轻了脚步,可从仓库推门出来的时候,还是发出了“嘎吱”的轻微动静,立即便惹得那些狗子的耳朵动了一动。
一条狗子掀开眼皮,极其不善地发出了声呜叫。
阿波罗挑挑眉。
那狗子也瞪了瞪他。
若在平时,别说一条普通猎犬,便是冥界的刻耳柏洛斯恶犬他也照擒不误。
可此刻他身处幻境,神力全失,和那些凡人求婚者也差不了多少,只得暗呼丘比特相助,把这几条猎犬催眠了再说。
不想达芙涅养的宠物凶悍如此,饶是被丘比特催眠了,口齿也还像个钳子似地死死咬着阿波罗的衣绸,阿波罗一用力,嗤地扯下一大块下来,自己也险些摔个跟头。
头顶的月亮该死价地明亮,把他的窘态照得清清楚楚。
阿波罗欲哭无泪,他堂堂太阳神,何曾像个小贼一样畏手畏脚,此事若是叫奥林匹斯众神知道了,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随即想到,达芙涅特意让这么多猎犬守在门前,定然是怕那些烦人的求婚者夜里会来滋扰她,以作防身之用的。
……可终究还是被他给摸进来了。
阿波罗暗道了一声惭愧,摸了摸满是冷汗的额头,浑不知该喜该忧。
达芙涅的房间本来黑洞洞的,被阿波罗开了一道小缝儿,月光顿时漏了进来,银光闪闪地铺成一条亮线。
房间里昏沉沉的暖香直透鼻窦,既熟悉,又陌生。阿波罗一阵目眩神迷,眼眶子酸酸涩涩的,隐隐发疼。
他明明没饮酒,却觉得有种微醺薄醉之意。
阿波罗一边关好门,一边潜心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是直接把姑娘拍醒,跟她解释清楚,还是故作玄虚,跟她转圜一番再说?
他是比较倾向于后者的。
毕竟达芙涅讨厌他,若是直接说明身份,说不定她会直接将自己从她的幻境中踢出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瞧着姑娘呼吸匀净,雪腮隐隐被月光所映照,美丽不可方物,阿波罗不禁怦然一动。
他耐不住就想伸手,去刮一刮她的额。
忽然警铃大作,又告诫自己,不行,不行。
他这么做,岂不是趁着她睡觉冒渎于她,和之前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达芙涅性烈如火,要是知道自己有如此孟浪行径,说不定会一鞭子抽死他。
又想:之前达芙涅死也不肯接受自己,全是由于中了铅箭之故,身不由己,这回她没有中任何箭,看法没准会和之前有所不同。
但见她对求婚者毫不理睬,对结婚的厌恶冷漠,却又觉得此事未必尽然。
听达芙涅言下之意,害怕嫁人,是因为不想委身屈膝地服侍那些臭男人。
阿波罗觉得自己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来他是男人,却不臭;二来她要嫁了他,他怎么舍得让她伺候她?他把她捧在手心里还来不及,让他去做她的奴仆,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阿波罗脸上忽喜忽悲,时而露出微妙的浅笑,时而又茫然若失,彷徨无策。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便能看见他如一泥塑木雕般僵立不动,其实他内心疾风骤雨,五味俱全,可丰富得紧。
阿波罗本是情场老手,面对别的姑娘时,舌头如吐五彩莲花,掺甜杂蜜,都不带重样的,就算没有这么一张英俊到极处的脸,也能把人哄得团团转。
偏生面对达芙涅之时,如同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浑身解数一招都使不出,倒像个笨拙的恋爱新手了。
阿波罗安慰自己,这不是自己无能,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可越是自我安慰,越是心乱如麻。
半晌,月光被一小团乌云挡住,小屋登时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了。
阿波罗感觉眼前一黑,捏了捏拳头,敛起了神游的思维。
不管了,他要叫醒她。
总不能白来一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