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过得很好,但我心里就是有一个愿望,越来越强烈。我想真正成一次亲,和谁都好。如果是你那就更好了,因为天底下我只信得过你。不过我们是朋友,还是算了吧。”
“成亲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种标志,标志着我终于得到了小时候想要的东西,标志着我终于自由了。”
“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忽然想跟你说一下。可是你这几天都好忙,没空跟你说。”怀玉枕在枕头上,偏过头,朝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听到晏知给你放烟花的时候有多害怕,你要是跟他成亲了,那谁跟我成亲?”
他最后长叹一声:“马上又要过年了,我又少了一年可活的了。”
扶游也看着他:“你不要这样说,大夫都说了,那些药不要紧,好好保养就没关系。”
“嗯。”怀玉随口应了一声,显然是敷衍他,他又碰了一下扶游的手指,“我死之后,千万不要给我挂粗麻布啊,太难看了。要挂的话,还是挂红布好。”
扶游握住他的手,帮他揉了揉冰凉的手腕:“你总是这样,晚上的时候就想七想八的,不要瞎想,快点睡吧。我觉得你的体质好了很多,起码还能再活六十年。”
怀玉只当他是在哄自己,偏偏他又神色认真,竟叫他不知不觉间也开始动摇。
怀玉朝他笑了笑:“如果能活下去,我一定尽力活下去。”
在黑暗里,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倒真像是两块美玉。
可终归是留不长久的。
扶游怔了一下,忽然道:“对了,我知道了。”
“怎么了?”
“我知道谁那里有药了。”扶游坐起来,没敢说出口。
秦钩那边肯定有。皇帝出巡,他自己不说,但是他身边的太医太监们肯定备着各种药材。
怀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道:“你不许去求他。”
其实扶游也有点苦恼,他今天晚上还给秦钩甩脸色了,明天又要去跟他要东西,实在是……不太正派。
这不符合扶游行事的准则。
况且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心里有数。”扶游这样说着,手指却缠在一起。
扶游思量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隔壁州郡,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药材。
正好这天雪停了,他便找人顶替了自己熬粥的位置,自己收拾好行李,没有告诉怀玉,准备自己悄悄出去一趟,快去快回。
扶游背着书箱,翻身上马,轻骑快走。
四五年采诗,他对这边熟悉得很。
往南边十里地,有一个比雁北城更大的城池,只是大雪封路,早就断绝了联系。
出城五六里,扶游拽着缰绳,踩着小山路上的积雪走过去。
寒风凛凛,吹过山坡,抖落树枝上积雪簇簇。
扶游瞥了一眼,下一刻,便有黑影从山坡上站起来。
“小郎君,要从此山过,留下买路……”
扶游知道自己是遇到拦路抢劫的土匪了,却没理会他们,反倒一抽缰绳,策马快跑起来。
四五年里,他遇见过几次土匪,遇见土匪的最佳处理方法就是快点跑。
因为他们工艺不好,只会造刀剑,造不出远程的弓箭。只要跑远了,他们就追不上了。
扶游微微俯身,伏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好像有人认出他来了,气急败坏地大喊:“好啊,可是冤家路窄,竟然让哥几个遇到写《剿匪十疏》的扶小郎君了!追,给我往死里追!抓住了赏银子!”
扶游心道不妙,这也太巧了,《剿匪十疏》是他三四年前写的东西,刘太后觉得可行,就推行下去,结果他还被人记住了。
扶游攥紧了缰绳,马匹一声嘶鸣,直接从前面拦路的两个土匪的头上跨过去。
身后人也上了马,穷追不舍。
他们显然是气急了,把绊马索往前一甩,没甩中马匹,反倒重重地抽在扶游的背上。
一阵剧痛,扶游眼前一黑,拽不住缰绳,怕被摔下马,只能紧紧地抱着马脖子,马匹脚步也就慢了下来。
等他眼前黑影散去,土匪就已经到了眼前。
扶游疼得忍不住抽气,眼冒金星,强撑着抬起手,抱了抱拳:“当家的,借路一过,您也知道,我是个文人,穷得很,每年在外面采诗还倒贴钱,这回出门也是为了买药……”
遇到土匪,如果跑不掉,那就要套近乎。
不过现在套近乎,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土匪头子用冰凉的刀刃拍开他的手:“别套近乎,杀你不为别的,就为了你那个《剿匪十疏》。”
扶游吸了吸鼻子:“当家的,你怕是不知道,刘太后的两个侄儿,还有皇帝,都在五里外的雁北城落脚,你要是现在杀了我,只怕是要惊动他们,到时候只怕你也不好脱身,这可比我那个《剿匪十疏》要命得多。”
土匪头子显然犹豫了一下,扶游抓住这个空档,正色道:“当家的,在皇帝眼前行刺,恐怕……”
土匪头子怒喝一声:“你的嘴能信吗?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手起刀落,一刀砍在马蹄上:“都让开,既然皇帝和刘太后的侄儿都在附近,那就让咱们扶小郎君自己滚下去找死,别脏了弟兄们的手,到时候官府要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他说着,又往马蹄上砍了一刀,马匹长嘶,两条前腿立起来,奋力挣扎,几乎要把扶游掀翻。
背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扶游眼前一阵发花。
他们在山路上,旁边是山坡,草木都被积雪压垮了。
扶游抱着马脖子的手被人掰开,直接滚下山坡,撞在树上。
三四个土匪站在山路上大笑,瞬息之间,其中一个人忽然没了动静。
枝干上的积雪被扶游撞下来,落在他身上,他早已翻身坐起,手里举着木制的弩,眼神像小狮子一样锐利。
其中一个土匪跪倒在地,胸口上插着一支铁箭,鲜血汩汩地从血洞里流出来。
土匪接二连三地倒下去,还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扶游手里的弩箭用完了。
他紧紧地盯着最后那个土匪,用眼神压制着他,让他不敢靠近,一边用牙咬开束袖,取出一支新的箭。
在他装好弩箭,又一次举起弓弩的时候,那个土匪也举起了刀,朝扶游掷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扶游没有理会,抬手,发箭。
和扶游的铁箭同时射出去的,还有一支竹箭。
两支箭都钉在敌人的身上,几乎穿过骨头。
敌人掷出去的刀,正好插进扶游身边的树干上。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扶游转头看去,才看见秦钩拿着弓箭,骑在马上,是刚刚来的。
秦钩像是杀红了眼,双眼赤红,握着弓箭的手青筋暴出,额头上也一样。
同扶游对上目光,他便立即翻身下马,滑下草坡,一把抱住扶游。
他嗓音沙哑:“吓死我了,扶游,吓死我了。”
扶游抿了抿唇角:“你怎么过来了?”
秦钩小狗一般呜咽道:“你没去煮粥,我以为你太讨厌我,不要我了……”
“本来就没有要你……”
秦钩大约也没听见他这话,瞧见他背上的伤口,喉咙里低低地呼噜了一声。
扶游问他:“你怎么下来了?”
秦钩赶忙松开抱着他的手:“不是故意要碰你的。”
扶游淡淡道:“我是说,你跑到山坡下面来,现在没人拉我们上去。”
两个人就蹲在山坡上,等着秦钩的侍从追上来。
秦钩帮他看看背上被绊马索的伤口,喉咙里止不住地呼噜。
扶游摆弄着自己的弩,回头看他:“秦钩,我一直很不明白。”
秦钩也看着他:“不明白什么?”
“我们真正在一块儿,满打满算不过三年。把小世界的时间全部算上去,你也该活了几百年了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几百年。”秦钩正色道,“我当秦钩,也才几十年的时间。”
其他小世界里,他都是其他姓名的人,不是秦钩,在控制中心也根本没有名字。
秦钩认真地看着他:“是秦钩喜欢扶游,不是一直在做任务的那个人喜欢扶游,三年抵得千千万万年。”
扶游哽了一下,扭过头,从书箱里拿出那些帛书:“对了,这些东西还给你。”
是秦钩的自荐书。
秦钩接过东西,没再说话,默默地收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秦钩又道:“你要去哪里?等一下我把马给你,武器也给你,我就不缠着你了。”
扶游转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问:“秦钩,你真的很喜欢我?很想和我在一块儿?”
秦钩颔首:“真的。”
“你这样委曲求全,真的不是你的行事作风。”
“对你可以是这样的。”
扶游想了想,直接举起装好的弩箭,抵在他的心口:“那我们现在打个,我数十个数,如果我数完了,你的侍卫没来,那我就射箭;要是十个数之内,你的侍卫来了,我就勉强答应你的请求,怎么样?我已经给你机会了,你会答应吗?”
扶游扯了扯嘴角:“你不会答应的,你也不用这样委屈……”
“我答应。”秦钩定定地看着他。
扶游本意是把他赶走,却不想秦钩直接答应了。
他蹙眉,像是耍脾气:“我忽然改变主意了,我只想数三个数。”
“也可以。”秦钩握住箭头,抵在自己的心口,“只要你高兴就可以。”
扶游深吸一口气,信口数道:“一……二……”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有高声呼喊:“陛下?陛下?”
秦钩眼睛一亮,直接抱住扶游,不顾铁箭还对着自己,要是不小心碰到机关,铁箭就要扎进他的心口。
扶游被他抱着,整个人还愣愣的。
他给自己挖了个坑。
秦钩笑了笑:“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扶游的人了。扶游可以随便使唤我,我永远爱扶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