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秦王稷挥了挥手:“你继续说。”
蒙毅张了张嘴,犹如水中的鱼般,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这,这可是秦王啊!
十八岁的蒙毅,刚入军营历练,平日别说见秦王,即使是他的兄长蒙恬,也不能轻易见到王上本人。
所以蒙毅干脆就愣在了原地。
秦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却不敢发出声音,当即忍俊不禁。
“蒙武倒是生了两个活生生的小郎君。”也不知这话是在夸蒙家兄弟,还是在揶揄他们。
不过秦王稷并没有为难蒙毅,见他不敢说话,干脆也不再发问,与其他人一样,站在学堂之外旁听。
如蒙毅所说,今日天气不错,院子里亮堂堂的,还通风,确实很适合读书。
学堂之中,不止是小嬴政坐在第一排,他的旁边还设置了小一号的长案,特地放了一个小板凳,以供年仅两岁半的嬴成蟜坐在兄长身边。
赵维桢瞥了一眼课堂上最年轻的小学童。
嬴成蟜懵懵懂懂,但他教养确实不错。尽管两岁的小豆丁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干嘛,可还是乖乖巧巧地端坐在特制小板凳上,不哭不闹。
她这才暗自放下心。
“今日第一天上课,目的在于熟悉规矩、安排,以及学伴们相互交流认识。”赵维桢说:“伯姚夫人会把课程安排告诉大家,之后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小学嘛,按照年龄,赵维桢带的还是小学一年级。
所以她没把课程排的太紧,依旧是按照在邯郸教导小嬴政的习惯来。
上午一共两堂课,一节识字读书,一节算数几何,两节课中间还有游戏和活动的时间,下午则是武学基础,由吕不韦亲自寻来帮忙的一名王室庶子公子谅来指导。
楚国女官伯姚耐心讲解后,立刻有学童开口:“孟隗夫人,我有问题。”
赵维桢看过去,是蒙氏一个分支推过来的孩子,叫蒙阵,年纪大了点,今年九岁。
“尽管问。”赵维桢说。
“孟隗夫人为女子。”蒙阵问:“为什么可以办学堂?”
学堂之外的蒙恬和蒙毅:“……”
兄弟二人顿觉丢人,恨不得要冲进去把自家远房的堂弟拎出来。
而学堂之内,赵维桢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在秦国,上至家国制度,下至衣食住行,皆写于《秦律》之中。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一字一句,清晰明了。”赵维桢说:“那敢问小郎君,《秦律》中可有那么一条规定,说女子不能开办学堂?”
蒙阵仔细想了半天,好像没听说过有这条律法。
赵维桢:“那看来是没有了。既是女子开办学堂不违背律法,为何我不能做?”
蒙阵歪了歪头:“可是,历来就没有女子开办学堂呀。”
赵维桢:“小郎君说历来,说的可是周公旦著周礼之后,延续数百年的历史?”
蒙阵:“嗯。”
赵维桢:“那周礼中可有规定,说女子不可办学堂?”
蒙阵:“呃……”
“那看来,也是没有了。”赵维桢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既然如此,我来当第一个开办学堂的女子,不行么?”
蒙阵被赵维桢说的一愣一愣的。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问题?
赵维桢笑眯眯:“小郎君还有什么问题?”
蒙阵:“没、没有了。”
赵维桢:“若是没有问题,我们就开第一堂课。”
第一堂课讲什么?
讲卷子!
女官伯姚与公子谅,当即把几位学童的卷子都发了下去。
小嬴政和小成蟜没考,就领了两份空白卷。
说是应试教育,赵维桢一点都没带含混的。小学入学考试不过是个简单的开始而已,既然是考过试,怎么能不讲卷子?
学堂之外偷偷围观的众人,见状不禁暗暗点头。
既是刚刚考校过,印象比较深刻,这个时候点出问题,记起来也更牢靠。
而这只是第一步罢了!
第一堂课赵维桢控制在了半个时辰,把几道考题讲完,休息片刻,紧接着就是进一步巩固。
默写!
她请两位助手把考卷收起来,又发了新的竹简。
入学考试有一道题是几个常用字的默写,赵维桢捧起空卷子,她来读,叫学童们来写。
一共七个大字,趁热打铁再来一遍。
赵维桢一遍读,一遍余光瞥向小嬴政。
嬴政四岁时就能给秦王稷写信了,这样的常用字,对他来说非常简单。
只是……
小嬴政偷偷抬眼,飞快地看向赵维桢,见她目光落在手中竹简上,便悄悄侧过头。
坐在他左边的,是嬴成蟜,两岁的小豆丁自然不用参与默写。
而右边的,则是王翦。
八岁大的小王翦,生得虎头虎脑,眉毛粗粗、眼睛有神,一看就是个平日坐不住的皮孩子。眼下他好似是有个字忘了怎么写,急的抓耳挠腮。
王翦摸摸竹简,蹭蹭长案,横竖也想不起来刚刚赵维桢教过的字。
捉急上火之际,他的视线不禁往自己的左边,也就是嬴政的方向瞟。
这么一瞟,二人的视线相撞。
焦急对沉静,茫然对自信。只消一眼,在历史长河绝无先例的情况下,未来的一君一臣,千古一帝和常胜将军的默契跨越时空,做出了一个二十一世纪小学生会做的行为。
嬴政默默地把自己的竹简往王翦的方向挪了挪,抬起自己的胳膊肘。
他的竹简清晰地呈现在王翦面前。
小王翦双眼一亮,一张小脸立刻爬满了感激涕零。激动之下,他直接转过脑袋,脖子伸出好远,想要一探究竟——
下一刻,嬴政只觉得自己肩头一沉。
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他,小嬴政心头猛然一跳,抬起头,对上自家太爷爷秦王稷毫无表情的威严面孔。
嬴政:“……”
王翦:“…………”
秦王稷拍了拍嬴政的肩头,伸出手:“书简,拿过来。”
被抓包的嬴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似全然无所畏惧。
——如果不是他疯狂情绪闪烁的凤眼出卖了真正的内心想法。
站在台上的赵维桢,真的是拼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嘴角不抽搐。
真行啊,未来把六国基本打干净的霸主良将,搁这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抄同桌答案!
还是开学第一天、第一堂课,第一次考校,叫校长给抓了现行!
赵维桢都不知道该说他俩默契好,还是生气好了。
她算是明白原来读书时,老师说台下的小动作其实能看得一清二楚,确实不是假话。
小嬴政和小王翦挤眉弄眼的时候,赵维桢就看到了,她还没来得及阻拦,秦王稷就默不作声地背着双手走了进来,还对着她摇头。
这就是要自己抓包的意思。
被秦王本人抓住抄答案,赵维桢心想这可能也是小王翦的人生第一次高光时刻了吧……
好在,大魔王并没有要打断赵维桢上课的意思。
他只是没收了嬴政和王翦的书简,然后就示意赵维桢继续上课。
接下来,学堂内外,大大小小的人均是噤若寒战,连路过的小虫子都不敢出声捣乱。
待到上午的课业结束,赵维桢放其他学童回家休息,单独留下了小嬴政、嬴成蟜和王翦,秦王稷才再次走进学堂。
秦王的侍人跟着进门,客客气气向赵维桢行礼,然后给秦王稷搬了个蒲团过来。
堂堂国君,竟然要听赵维桢训话小学生!
别说是嬴政和王翦了,连赵维桢都倍感压力。
这事也太戏剧化了吧,她哭笑不得。
回想刚刚的画面,甚至有些喜剧效果。赵维桢既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
她先看向垂头丧气的王翦。
估计小王翦从没见过秦王,也不认识他。但八岁的小孩子多少是怕大人的,特别是大魔王嬴稷自带国君威严,小王翦还是认识到自己是被惹不起的大人物抓住了考试作弊。
“我问问你。”赵维桢努力缓和语气,对王翦开口:“为何要偷看公子政的答案?”
“因为……”
听到赵维桢明知故问,王翦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要塞进学堂的地缝里。
“因为刚刚孟隗夫人教我的字,我没记住,怕写不上来,会丢人。”王翦小声说。
“为何会觉得丢人?”赵维桢又问。
这可把王翦问住了。
小男孩支支吾吾半天,赵维桢耐心等了又等,终于等到王翦组织好语言。
“我、我怕大家都写上来,就我、我一个人写不上来。”王翦回答。
“这样么。”
赵维桢侧头想了想,对着女官伯姚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