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姑厉声点出章锦儿的名字,全场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皆是一凛,莫不是这个农门绣女技艺拙劣,方姑姑要下驱逐令了?
章锦儿心下有些慌乱,方才姑姑指点得虽是蜻蜓点水,却也犹如碧水留痕,给了她莫大的灵感,自忖着不会有大差错,难道是犯了什么禁忌吧?
“方姑姑,请问我的刺绣有什么问题吗?”锦儿眼神有些摇曳,小心翼翼地看着方姑姑。
“你到前面来。”
依然是严肃沉稳的声线。
锦儿战战兢兢,设想了无数个可能出现的场景,脑中翻江倒海,懊恼不已,若是没有走神,没有那一滴血,也不会引起这么些事情。
方姑姑见了她一副鹌鹑样儿,心内有些看着后起之秀的欣赏,面上却不着痕迹。
“大家且听好,我欲让章锦儿讲述她制作这幅刺绣的章法,尤其是如何解决突如其来的麻烦,将错就错,巧妙糅合。”
锦儿一扫阴霾惶惑,露出谦逊的笑容,将这段小插曲娓娓道来。
当讲到如何利用刻鳞针将血滴绣入鳞片中,使其转而成为画龙点睛之笔时,绣女们皆是对她有些改观,甚至于有些人颇为佩服,眸中流露出艳羡之色。
“这便是我当时的心境,与应对的方法了,还是要多亏了方姑姑的点拨,才使得我拨开迷雾。”说完狗腿子似的扭头,恭敬地看向方姑姑,颇为拍须溜马,一副机灵的样子。
方姑姑并不作声,眼中漏出些笑意。
“好了,章锦儿这次作品评为最佳,但我须得提点你们,就目前的作品而言,没有一个人的技艺能够升为二等绣女,你们的手法仍显幼稚青涩,须知,学海无涯,就连沈师傅也是苦心钻研,技艺才能更上一层楼!”
绣女们无不肃然起敬,内心一震:章锦儿的作品实属上上之作,但若是这样子的技艺,假以时日,都不能升为二等绣女,那么恐怕大家都得尽心竭力,使上十二分的气力。
“各位嬷嬷,烦请给每个人派发一个专用绣绷。”
专用绣绷?绣女们眼睛一亮,期待地探头探脑。
“这是绣有各人名字的绣绷,你们即将迎来一场试练!”
方姑姑看着有些雀跃的绣女们,眼神渐次变得慈祥:“这一场试练决定哪些人继续修习,哪些人,”她不忍心地稍作停顿,怕破坏了孩子们的美梦,“会遗憾地被请出臻绣坊。”
几个技艺稍逊的绣女像是已经看见了最终的结果,垂头丧气,但这并不能阻止姑姑宣读无情的试练规则。
“今明两日末等绣房暂停上学两天,但不是用作给你们放松的。你们需要去往乡间野趣处,或是市井街坊间,寻找一个场景,此场景须得契合本次试题——风动而不现。”
嬷嬷们按次序分发了绣绷和底布,绣女们心动而不能乱动,按捺住激动听方姑姑继续讲说:“风动而不现的意思是,请捕捉天地间有风来时,却若有似无的场景,隐约可辨而意蕴十足,最是动人。目前已学习了几种绣法了,请充分运用,若是想修习新绣法,也可寻求嬷嬷帮助,但若是有徇私舞弊者,严惩不贷!”
锦儿咀嚼着“风动而不现”这一句话,反复琢磨,林杏拍了拍她的肩膀:“锦儿,你还在想啊,散学了。”
如梦方醒的锦儿整理好物什,跟在林杏后面,颇为欢快:“林杏,我和你相约着一起去看看吧。咱们选哪个地方,考究一番呢?”
“要我说树林间最好,有风来时,万物皆动。”林杏眼儿弯弯,自认为这主意还不错。
章锦儿凝眸细想,若是树林间,恐怕落了俗套,可现下没有称心意的地方,先定下吧。
于是两个姑娘约定明日未时二刻,在城外的树林间相聚。
收拾好绣绷、底布等器具后,锦儿轻快地朝着城外树林奔去,林杏和她差不多时辰到,两人携着手,衣裙翩跹,这处看看,那处逛逛,好不新鲜。
“锦儿,我有主意了!”林杏一个跃起,吓了锦儿一跳。
锦儿好笑地弹弹林杏的额头:“好好说话,你想到什么了。”
林杏便煞有介事地指着树梢处:“锦儿,你看那枝头的树叶,每待风起,都会翩然下落,犹如一个正在起舞的美人,很是端庄柔美,我就以被风吹落的树叶为底稿,你说怎么样?”
“好是好,只是……”说不上来,锦儿只觉得不算新颖,因而评选时也不会脱颖而出,但是她不想泼一盆冷水给林杏,自己暂且也没什么主意,便诚恳道:“或许可以一试。”
林杏便开始设计、勾稿,锦儿则徜徉其中,漫步沉思。
“小姐。”林杏的丫鬟找到了这里,有些匆忙之色,“家里来了贵客,老爷夫人让你回去。”
匆匆告别,锦儿便有些孤寂地走着,见一棵银杏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便欣喜着,卷起衣袖,开始往上爬。
人们常说,登高望得远,独出心裁才是制胜的要诀。
“扑通。”酒瓶子自枝桠间和章锦儿擦肩而过,凛冽中带有醉意的声音自上而下,萦绕在锦儿周身:“你不怕跌下去么?”
心中有所猜想,她讶异地抬起来,果然,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刺客,那个清冷的少年。
锦儿轻笑不语,只是身姿矫健地攀上树枝,坐定倚靠在树杈,抬眸望向他:“刀一啸,难不成这棵树只独属于你,我是来寻找风的踪迹。”
“风?”尾音有些慵懒地拖长,这是喝醉了?锦儿鲜少见到他有些懒洋洋的模样。
“是,我要自己揣摩琢磨了,您自便。”
少年并不应声,仿佛是不在意锦儿的存在,眼角的余光了无痕迹地掠过锦儿的发间眉梢,今日她穿的藕色衣裙,素雅却不失活力,只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略施粉黛,低眉间显出玲珑俏皮。
锦儿看向树下的无边绿茵,延伸向城中市坊,目光又及至自己的家乡,到底哪里有风呢。
她站起身有些失神,想踮起脚看得更清晰,却不想树杈上横生枝节,绊了一下,锦儿重心不稳,只在那一刹那,便急速坠落。
“啊……”锦儿惊惧不已,在半空中挣扎,倏忽间,檀香味霸道地钻入她的鼻间,一睁开眼,刀一啸紧紧地环抱着她,两人已安稳着地。
因着酒力,刀一啸有些眩晕,怀中姑娘粉中晕白的脸庞,呵气如兰的芬芳,都让他有些怔神儿。
“我明白了!谢谢你!”电光火石间,锦儿却粗暴地推开刀一啸,仿若对身处之境毫无察觉。
少女犹如一只小兔子蹦跳着离开,留下一颗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