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看着贾环，他想不通，为什么贾环看到这个帖子上的诗句，会笑得这么开心。
“三爷，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冯紫英朝旁边站着的香菱和彩云看看，心想，难道是这两个通房大丫头，给贾环上了人生重要一课？
贾环摇摇头，不笑了，把帖子给冯紫英看：“冯兄，你看了这帖子上的诗句，觉得大都督想说什么？”
冯紫英再不学无术，这点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诗句显然是在说，你们算计这算计那，其实都是无用功。
他不就想知道，为什么都是无用功吗？
贾环表示冯紫英想得没错：“大都督也给我回贴了，你看一下。”
彩云拿了一张帖子出来，其实这是贾环自己写的。
冯紫英看了，见是贾环求见大都督的拜帖。上面题了两句诗：“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冯紫英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说的比自己带来那张帖子，还要直白了！
他们昨天看到大都督给北静王水溶的回帖，还觉得大都督说话太冷淡。哪知道今天看到大都督给贾环的回帖，原来大都督还是给北静王留了情面了！
贾环又把帖子收回去，摊手道：“冯兄，这是我去求见大都督，大都督给我的回帖。你说，这大都督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紫英还是难以接受。以他们这个圈子，无孔不入的情报能力，早就知道了内情。这应该就是血滴子和皇帝之间的博弈，最后大家斗而不破，皇帝抛出剑川镇来当替死鬼，以平息血滴子的愤怒。
血滴子呢，也必然要吃下剑川镇这个果实，向世人宣示，血滴子还是那个血滴子，威严不容挑衅。
这剑川镇节度使必死无疑啊！难道说……
冯紫英忽然打了个激灵：“难道说，剑川要撤镇？那其余七大节度，岂能坐视！这，这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呀！”
其实贾环根本就没想这么多。听冯紫英这么一说，贾环倒来了兴趣：“冯兄，展开说说。”
冯紫英来了精神，很少有机会在贾环面前表现自己！这小子太妖孽了！
“其实，国朝开国，军阀林立，当时天下称王者十国，称藩者三十六处。太祖举兵，一一剿除，最后剩下这八大节度，一是骄兵悍将盘根错节，一时难以杀尽；二是，国朝定鼎之后也要防范外敌，不能尽收外方兵权。”
“所以留下了九大节镇，除了京营之外，其余都是前朝军阀余孽。之后朝廷用各种手段加以羁縻控制，这些节镇也多半乖顺，只是，到底是一方节镇，兵权财权民权集于一身，朝廷也很难插手进去。”
冯紫英颇有唏嘘之意：“没办法呀！八大节度，同气连枝，换个节度使还不打紧，真要撤镇，余下的节镇，就会疑心朝廷要削藩了。到那时，串联起兵，岂不是天下大乱？”
哦，贾环明白了。敢情这局面，就像是前世的唐朝中期以后。朝廷要对付一方节度，并不是没有把握，看准机会也能削几个不听话的节度使。
可是那时候，各地节镇制度已成，就算是朝廷派去新的节度使人选，也会甘于守住节度使一方大权，而不愿意再对朝廷俯首帖耳。
真要是朝廷想尽数削平天下所有节度，又没这个能力。
贾环默默点头：“所以说，这一次，最多也只是换个剑川节度使？”
“对啊！咱们不就盯着这个位子吗？至于是你二舅，还是我爹，反正肉在锅里，尽可商量。”冯紫英的爹，就是神威将军冯唐，也是有资格继任剑川节度使的人选。
至于贾环的二舅，那说的就是王子腾。谁让王子腾的妹妹，是贾政的夫人，是贾环的前大母呢？现在贾环是过继到贾敬名下，可以不认这个大母了，但是人家要攀关系的时候，可不管这些。
贾环算是把这里面的东西都捋明白了，也是因为他之前都不太在乎这个世界如何，一心只知道练功，信息面算是挺狭窄的。
他便向冯紫英道：“这么说来，大都督恐怕是说，这里面水深，先不要轻举妄动。等血滴子亮明策略，要如何处置剑川镇，咱们再使劲，也不迟。”
冯紫英悻悻地：“看来是如此了。我就是想不通，血滴子要办剑川镇，还能办成什么样？”
贾环心说，本大都督自己都没想好呢！你们就等着吧！
他送了冯紫英，转回天香楼下，正要上楼，忽然停住了脚步。
上面有人啧啧称赞：“不愧是血手人屠！光是这份灵感妙应，就令人赞服。贾三爷，请登楼，在下绝无恶意。”
贾环慢步登楼，全身真气都调动起来。可是在他的感应之中，只发现在二楼拐角上，有一小块地方，自己的真气探查不出来。
形象的比方，就好像在点开的地图上，有一个黑影区域，始终处于迷雾之中。
令贾环稍稍安心的是，香菱和彩云都活着，应该是昏睡了吧？
他走上二楼，迎面看见一个女人。
她年纪已经到了青春的尾巴，容貌依旧娇嫩，眼神里却透着几分沧桑。身上穿着南疆蛮族的衣服，戴着大块银饰，让贾环想起了在应天府杀掉的那个蛊师，东嘎。
“你是谁？你不是蛊师。”
那女人面露惊讶：“一般人看到我这么穿着，都会想到蛊师。贾三爷，您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蛊师的？”
贾环不答，他用的是先天真气，一看这女人和东嘎就不是一路。东嘎的真气，都已经化蛊了，在贾环的感应中，他整个人都可以说，是蛊组成的。
这女人却不然，完全屏蔽了贾环的感应。这感觉，倒是有点像文道的分支，符师。
“你来做什么？”
女人叹了一口气：“我有个儿子，叫韦克明。他父亲，叫韦明睿。”
剑川进奏使韦克明？剑川节度使韦明睿？
女人拿出一个小包裹，上面还有一封信：“我听说，能跟血滴子大都督说上话的人很少，恰好贾三爷是其中之一。”
“王熙凤告诉你的？”
女人不答，将包裹和信递到贾环面前：“贾三爷，烦请将这信，送交血滴子大都督。这包裹，是我做母亲的，给儿子送点用度。”
贾环看着这女人的眼神，出乎意料地纯净，但也带着担忧和疲惫。
她好像，仅仅是一个担心儿子和丈夫安危的居家女人。
见贾环不接，女人笑了笑：“贾三爷，请告诉大都督，只要他亲赴剑川，留我儿性命，我夫君一定束手就擒。别人去，那就是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