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夹杂在这片恐慌之中,除了随波逐流亦步亦趋,根本无力抽身而退,也无法逆流而行。
退出城外后,吴一勺给穆守之简单处理了伤口,但无有药石,箭伤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惊恐过度的案上鬼执意不肯回去,吴一勺心下着急,却又无法抛下穆守之置之不理,自己一走了之。
两难之下,案上鬼恳请吴一勺与他一起前往武功山一远亲家里,暂时避难,等金人退去之后,再作回计。
吴一勺左右无计,便应允了。但其实那时他心里想的是将穆守之安全送达武功山后,自己便立即返身,只是未免穆守之再添惶恐影响伤势,他未将心中的打算明言。
路上,穆守之的伤情始终未有好转,所以二人的脚程一直比较缓慢。
但每每遇上江右分舵的商铺,吴一勺都会过去打听一二。可是吴门的好消息总是少得可怜,这让他每向前一步,心情就愈加沉重。
有好几次,他都动了反悔的念头,想将穆守之托付给分舵之人,自己独自一人回吴,但穆守之不忍他孤身犯险,每次都含泪苦劝。吴一勺是心软的人,见穆守之受伤之后,对自己这位大哥依恋愈深,他不忍弃之不顾,只好勉强答应留下。
及至后来,去乡越远,吴一勺回吴之心愈坚,穆守之情知早晚留他不住,便道要与吴一勺一起返吴。可这时候,穆守之的病情正在恶化,吴一勺实在不忍心穆守之带病上路,况且当时距离武功山已不远,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将穆守之送回武功山远亲家中,比较稳妥。
由是,二人继续踏上了去往武功山的路程。
但直到二人抵达武功山,吴一勺才得知,穆守之所谓的“远亲”乃是蟠龙斋的少主,素来仰慕吴门龙虎榜之第一人吴一勺,所以他盛情邀请吴一勺加入蟠龙斋担任护法一职。
吴一勺方始恍然,自己多年的好兄弟穆守之乃蟠龙斋潜伏在吴门的细作,其目的就是要为蟠龙斋物色人选并说服其加入到他们的帮派之中。
对于穆守之许诺的那个尊荣无比的护法之位,吴一勺正眼未瞧,问都不问一句便横眉冷眼地大骂其狼心狗肺。愤恨之余,他又痛心不已,自己这么多年经未曾察觉他的异心,也未及时加以劝导以致其“误入歧途”积重难返。
穆守之没想到吴一勺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如此决绝,竟不惜要斩断他二人多年的兄弟情。
不得已,他以谎言威胁吴一勺——吴门之人皆已知晓其贰心,遂已斩杀其母,此刻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但是吴一勺不为所动,依然坚决地拒绝他的好言相劝和恶言相迫。
那天,兄弟二人第一次红了脸。
吴一勺当面痛斥穆守之忘恩负义,而穆守之则直斥吴一勺顽固不化。
当此金瓯半缺龟玉蒙尘之际,吴身负大才却不知匡时济世,心中只存吴门一家之恩,却罔顾天下万民之福祉,更无半点报国雪耻之担当,实枉为龙虎,枉为宋人。
为此,两人还大打出手了一番,穆守之的武功原就不及吴一勺,加之有伤在身,就更不是吴的对手,所以很快就败下阵来。
穆守之虽然落败,但心志坚定,只肯从容就死,不肯改弦易辙。
念在多年兄弟情分,吴一勺手下留情,未使狠招。眼见穆守之宁死不屈,他不得不长叹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你我分道扬镳,各走各路。君子交绝不出恶声,今日之事,你我就当没发生过。
临别当晚,二人在一个破庙里度过了最后一个晚上。
那时,案上鬼伤重,眼见是不行了,他向吴一勺吐露了真相,也吐诉了自己的愧疚。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多年的手足之情同门之谊,在那一刻,才真真正正地照进了彼此的肝胆之中。
穆守之答应吴一勺,待自己伤好之后定要亲自回吴门俯首认罪,为吴一勺澄清污名。待此事一了,自己便离开吴门,从此不再踏入姑苏半步。至于以后何去何从,穆守之默然不语,或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是时,吴一勺很想问他是不是打算回蟠龙斋去,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张嘴。再见还是再也不见,吴一勺并没有那么绝对的打算。在他心里,或许还抱着一丝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二人再见一面。
看着气息奄奄的穆守之,他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动用了自己毕生之内力,为对方输入真炁,使得穆守之得以复又喘息回神,而自己却因内力耗损过急而虚脱。
待其苏醒过来时,穆守之已经不在身边。空荡荡的破庙之中,只有他孤身一人。
他本想四处寻找一下穆守之的踪迹,无奈枯木难支,他最后还是倒在了武功山的罗霄洞附近。
之后,他被现今七星楼的掌柜所救,又昏迷了数日,醒来时已经被掌柜的带回七星镇,内力骤损又剧亏的吴一勺醒来后身体一直十分虚弱,差不多卧病半年,才有所恢复,然,终究不复当年云龙之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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