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哪怕是在自己身陷囹圄,太子却不闻不问的时候,张禾丰都没有动摇过对太子的忠心,或者说是关于皇位继承当立嫡的坚持。这是他一个多年的儒生忠臣的坚持,是对圣贤教诲的坚持。
在他看来太子就是国本,绝不能因为某些人的私心好恶而有改变,不然朝局动荡,实在非天下之福。所以哪怕太子表现出了凉薄的一面,他也毫无怨尤,依旧希望对方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直到接任皇帝之位。
但这一回,张禾丰的想法却突然变了。
对李凌的为人,他自信还是相当了解的。他或许算不上什么谦谦君子,但更不可能是那等没有远见,只会图一时之利的蠢货小人。
北疆边军事关整个天下安定,李凌就是再缺钱,再贪婪,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军队后勤物资上去,纵然这一切好像真就是由他一手操办。可现在,这样的指控成真了,而且各种证据居然还很充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场冤狱,是有人想借此对付李凌。
张禾丰自信以他对朝中局势的了解,如今会做,能做这一切的,就只有一人而已——太子!因为李凌曾多次坏他大事,因为李凌坚决地站在他的对立面,因为李凌和英王孙璧间的紧密联系,而现在的孙璧已完全取代了之前永王的角色。
而在想明白这一切后,张禾丰的失望是无比巨大的,这还是自己熟悉的太子,自己希望看到的未来君王吗?
他心目中的太子,纵然有喜怒,有好恶,可一切终究要以大局为重。他是君王,就该以堂堂之势去收拾那些与自己为敌的臣下,而不是跟眼前似的,用些完全上不得台面,而且遗祸无穷的阴招,阴谋。
这样的太子在他真有朝一日成为君王后,又会有什么心胸抱负?往好了说,就是个自私自利,碌碌无为的庸溃之主,往坏了说,那可能会造就一个昏君,暴君,一个只顾自己心思,完全不管黎民苍生的天下大害!
他张禾丰是忠臣不假,可他忠于的终究不是什么太子,哪怕二人间有着师生名分,他忠的是这大越朝廷,是这天下苍生!
所以此时的张禾丰已经彻底改变了以往的坚持,再没有了顾虑。不过有些话终究不能明言,只能用隐晦的表述来转达意思,就看李凌能听明白几层了。
李凌也不是蠢人,此时自然明白了对方立场的改变,当下神色也凝重起来,在看了对方半晌后,郑重点头:“儒师放心,此事我记下了。也多谢儒师您的维护,我必铭记在心。”
张禾丰笑了:“呵呵呵……你能明白就好。老夫老矣,也没几年好活了,只希望在我闭眼之前,能看着我大越江山再兴盛些,我大越子民的日子能再好过些,那就于愿足矣!
“而这一切,我和许多人都已无力做到,就只有靠你们年轻一辈来做了。你有
能力,更有胆子去做,那就去做吧!”说着,老人拍了拍李凌的肩头,这才低低咳嗽两声,拄着拐杖,缓缓离去。
他来馆驿,一是看看李凌,看自己有什么能帮到的;二便是为了把自己的意思和安排转达过去。现在事情都做完了,自然不需要再作逗留。
李凌也没有出言挽留,只是勉强支起半个身子,有些滑稽地在榻上冲跨过门槛的老人深施一礼:“儒师慢走,您的情意和教诲,我已记下!”他的神色上,可看不出半点滑稽来,有的,只是全神的敬重。
张禾丰走后,李凌算是彻底安定了下来。不久,还有本地有名的跌打大夫上门为李凌诊治,一番推拿针灸,让他的身子好受了许多。
等到次日天亮,那彭飞前来催促启程时,李凌已能自如在屋内行走了。
而这一回,他是不可能再进囚车了,直接登上一辆马车,由杨震等皇城司的人护送着赶路。而有了正当理由后,彭飞他们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以护送多过押送的态势,继续陪着李凌往洛阳去。
之后,更是从陆路换了水路,以更轻省的方式前行,直到十来日后,终于抵达洛阳,此时都已经是四月初了。
自去年十一月离京回乡,到此时又回到洛阳,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工夫,只是看着那熟悉的巍峨城墙时,李凌心里还是充满了感慨。
自己出京回转也已有多次,但没有哪一次是如这次般狼狈的。当初都是以官员身份入京,可以走得风风光光,可这一回,却是嫌犯。而且,这边的家里,除了少数几个奴仆外,再没有家人等候,自己也不能回家,这种孤独感,也在进城的瞬间袭上心头。
但很快,他又把这种情绪给压了下去。现在可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还有大仗硬仗等着自己去打呢。无论是为了自身,还是家人,又或是英王,自己都必须要赢,必须要把栽在自己头上的罪名给洗清了!
不过他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可到底该如何破局,却是依旧没有头绪。他都想了一路了,也没个方略。因为这次他是身在重重陷阱的网中人,至少由自己的角度看去,是找不出什么破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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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能见招拆招,或者再借助皇城司的力量,去北疆查探一番了……”就在李凌心中转过念头,拿下这个权宜之计时,滚滚向前的马车突然停下,然后外间也响起一阵交涉声。他凝神听去,只听得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
“本官御史台巡城御史张明宇,奉命前来提犯官李凌去衙门受审,你们这就把人交出来吧!”
李凌闻言神色微变,看来对方早安排妥当了,要在自己入京后立刻来个下马威啊。因为京城三大司法衙门里,御史台是和他关系最紧张的一家,曾经更有恩怨,自己一旦落到御史台手上,接下来可没好果子吃,还不如去皇城司呢。
但现在的李凌身为犯人自然没有挑选去什么衙门的权利,此时只能乖乖应声而出,扫眼看去,就见正面是十多个差吏,周围更有许多百姓围观,大家在那儿窃窃私语,猜想着这个能被御史大人堵着城门拿人的家伙是何来历,犯了什么重罪。
张明宇在看到李凌就这么轻巧出来时,神色又是一变,瞥了眼彭飞问道:“如此要犯,为何没有枷锁在身?你等是收了他多少好处,竟罔顾律法?”
彭飞只觉一阵冤枉,急忙辩解道:“张大人误会了,小的可没有收半点好处啊。实在是犯官他……”不等他把话说完,李凌已径直截断道:“张御史是吧?你这话就错了,本官到目前为止还只是嫌犯,朝廷并未有定论说我就是那贪渎边军物资之人,所以你所指的我为什么重犯,就是在污蔑!”
“放肆,你一个贪官赃官还敢在本官面前大言炎炎!本官只知道你已事发,罪当严惩!”张明宇完全不给李凌多说话的意思,也没有再作多言,只把手一抬“来人,把犯官给我拿下,枷锁伺候,带回御史台!”
当下,他身后便有数人上前,还真就随身带了木枷锁链,直往李凌身上套去。
杨震见此,神色一变,就想要上前制止。但随即就接触到了李凌的目光,步子只一踏,便又顿住。
李凌很清楚,对方这是故意在刁难自己,让自己难堪。此时与之产生摩擦冲突,吃亏的只会是自家,毕竟说到底现在自己就是犯人,所以还是得忍着,低调为好。
三十来斤重的大木枷上了身,又有手铐铰链缠上,李凌的身体顿时为之一萎。可对他的折腾却未完呢,张明宇当即又道:“带上他,走,回御史台!”说着,已率先迈步往前而去,然后其他人也跟上,催促着,让李凌跟着他们往前走去。
是的,他们并没有准备什么车辆,居然是要李凌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在满城百姓的注视下,戴着枷锁镣铐走去御史台。这是明摆着在消遣折腾李凌了,要知道这儿才刚进洛阳城门呢,而御史台却是在内城临近皇城处,就是说要穿过大半个京城,靠双脚走,恐怕得从早上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到地方。
而这一来,别的不说,李凌被定罪押着去御史台一事,怕是不用半日就能传遍整个京师了。
这一手当真毒辣,既能消磨李凌的心气,又能坏他的名声,同时,还起到了一个引导舆论的作用。在众口铄金下,李凌纵然是清白的,到时说不定也要被人认为是有罪了。
可即便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此时也无法化解。说到底,还是在于他现在的身份确实不足以能和御史台的人对抗,自己不成,杨震也做不到,这个亏,到底还是要吃下了。
这一刻,李凌的心开始发凉下沉,对方这次真就是有备而发,什么都想好了,自己还有胜算,还能脱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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