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宴归霁都已近天长节。
城中热闹如昔,但空气中隐隐浮着某种焦虑,许因去岁天长节宫变的余威。
——百姓虽不谙细节,到底晓得那夜宫门紧闭,被宴世家主们至第二日天亮方出,然后北部兵马动起了小规模战事,再后不少高门迁徙,江河之下暗流涌动至岁末方消停。
以至于又一年七月十五近,女课正兴,皇后将立,许多事都似开始不同,民众心境亦随之摇摆,不知此蒸蒸日上的繁盛貌虚实几何,又将把此国前程带向何方。
他们的君主,大祁迄今国史上最年轻的君王,实在于短短几年间行了太多前无古人之举,让人仰望,也叫人不安。
又或是与历代皇后相比身世都太过复杂、能耐又远高于前人的珮夫人站在君上身边,加剧了这种不安?
繁盛是无孔不入的,偶起于街巷间某些茶余饭后的“替古人忧”也就很快被击破,让繁盛蒸腾,福泽整座国都。
两月内所赴城镇、所见人员、所查所证,上官宴沿路书写,已有厚厚一摞,还需回家补上三五篇,便能成章,入宫复命。
马车经过“淘沙”,他本撩着车窗帘在看城景,只见四名禁卫大门外守驻,很快几个姑娘从内步出,自然便是追随珮夫人打理女课的名门闺秀。
遂命停车。
几位小姐原没注意那灰扑扑车驾,骤然停跟前还惊了惊。
以至于两名禁卫过来,薛如寄堪堪瞧见上官宴的脸,回身道“无事”,上前两步:
“盐铁使大人回来了。”
上官宴本只撩着窗帘,见对方热情,即刻下车,拱手一礼:
“刚进城门,一身尘土,路过淘沙实在想看看,唐突停驻,薛小姐勿怪。”
“大人舟车劳顿,才是辛苦。”薛如寄一向是群芳中最会应对的,又兼薛家世居霁都,与去岁便迁来的上官宴认识时间最长,“此一趟走了有两个月吧?新官上任,确实辛苦。”
上官宴笑点头:“两个月不在,再归来诸位老师的创举已是风靡全国。佩服,恭喜。”
姑娘们中并非人人授课,有人只是理事,被这声脆亮的“老师”唤得不好意思。肖暧抿嘴:“大人谬赞。创举是珮夫人的,咱们不过追随行事。”
入霁都前上官宴便听了些民间风评,皆扬阮雪音美名、颂国母之德。
此刻话落耳,他想了想,没接口,略问几句女课兴盛,道忙着回府收拾入宫复命,别过众人。
几位闺秀却没立时散去。日头斜映门廊屋瓦,拖长车影,她们便都盯着那车影瞧,越来越远,方听柴英笑道:
“一个花花公子,还是年纪不小的花花公子,值得你们这样望!”她其实也望了会儿,最早回神,深觉一群家世显赫的贵女这般盯一辆破马车,十分失态。
薛如寄站在最前,闻言回头,亦笑:“都说这位万花丛中过,大半年了,我瞧他身侧从无女伴,传言种种,倒像是污蔑了。”
肖暧轻一咳:“为等竞姑娘吧。之前不是一再求亲?听说去冬在边境,还当面同蔚君陛下叫过板。”
崔怡仍望车远去方向,目光甚平和,“我倒是耳闻,他在麓州时与温抒交好,一度论及婚嫁。”
此事场间众人皆有听说,因家中长辈都历了天长节变局,其时上官宴还为温大小姐求过情。
“那可是棵不开花的铁树。”薛如寄走回众人间,自指老大没嫁人的温抒,“可见咱们这位盐铁使大人手段了得。”
“确实很得人欢心啊。”郭宝心难得开口,“好看,重礼,风度翩翩,知情识趣,出身名门偏白手起家,还在国之争斗中救家族于倒悬,如今甚至得君上器重平步青云。大好的前程,不知哪位贵女来日相配。”
“宝心姐姐一个素不爱说话的人,竟为盐铁使大人讲了这么一通,足见是有来日相配的意思。”柴英嘻嘻笑。
“若非为女课,我根本不在霁都。”郭宝心不为打趣脸红,四平八稳,“家中也不希望我远嫁,夫家最好毗邻临金。还是你们这些世居国都的更合适。如寄就很合适。”
薛如寄亦不赧,一笑置之。
上官宴自拜别了闺秀们便右耳朵发烫,入府门时已经烫得自觉发烧。
“没有吧?”他伸额头让侍从摸。
侍从仔细摸了,答不确定,要去请医者。
上官宴哪有功夫,忙着将沿途奏疏整理好,踏进挽澜殿时已经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