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时间又到了冬至,按例今年仍旧要祭天。早在数月之前的时候,象车、仪卫就已经安排演练了,到此时演练大致已妥。
赵官家也已预先斋戒了,百官还有外藩的使者,皆已到齐,等排冬仗。谁想安排得这般严密,宰相率众执祀的时候,却出了问题:吕夷简押班叩拜时,忘了一拜,直接就这么起身了。
这件事情一出来,众说纷纭,有人便道:““吕坦夫为相时日已久,率众执祀这样的事情,早已经熟了。而且他又是个仔细人,如今在大朝会上面竟公然失仪,是天夺其魄,恐怕已没有多少寿数,不久要告别人世了!”
跟着的道:“今春的时候,就有荧惑守心之象,多人在议论。朝会之上宰相失仪,确实是一件不祥之兆!”
吕夷简听说了众人的议论,气了一场,一时间气血逆乱,右臂麻木不能抬举。这事一出,似乎更加证实了先前众人的猜测:吕夷简确实已至垂暮,快不行了。
官家赵祯因夷简告假,命人去府上送药问诊,下诏拜吕夷简为司空,平章军国重事,让他安心养病,不必过多操劳国事。随着吕夷简身体每况愈下,弹劾他的不计其数。
陕西转运使孙沔上疏道:“自从吕夷简当国之后,黜忠言,废直道,但为私计,忘公多时!自执政以来,朝中但敢进言之人,如孔道辅、范仲淹、欧阳修、杨偕、孙沔、余靖、尹洙等人,吕夷简或谪千里,或抑之数年。
凡有犯事该论罪者,只要投至夷简门下,亦万事无虞,可东山再起。吕夷简为相二十年来,奸邪不败,浸寝成风,天下人皆不知耻,习以成俗。朝堂上阿谀之辈,奉迎之徒,皆被宰相提拔重用,朝中重臣皆出自门下,恍如李林甫复生来宋。观今之政,是可恸哭,无一人为陛下言者,臣夜不能寐,为陛下痛之!”
知谏蔡襄紧随其后,也上疏道:“西北战事屡屡遭挫,治边不力,空耗府库,宰相岂能无过么?”欧阳修亦跟着上书道:“吕夷简为陛下宰相,而致四郊多垒,百姓内困,贤愚倒置,纪纲大堕,二十余年间,坏乱天下。人臣大富贵,夷简享之,天下大忧患,留与陛下。”
处在重重压力之下,吕夷简只好自请罢相。赵祯重新命杜衍为同平章事,贾昌朝为参知政事,富弼为枢密副使。
吕夷简罢相这件事,一经传出,流言犹如狂风撼树,不可止息。这个时候,赵祯剪下自己的胡须,命中使赠与吕夷简,告诉他道:“我听人说过,古法胡须可以治病。如今将此须赐与吕公,望早日病愈。”
如今杜衍新拜宰相,提起来前番的王则起事、还有大闹安肃军,河北震动这件事,以及最近的定川寨战败,进言告道:“现如今边境吃紧,大军耗费钱粮甚巨。如今国库空虚,四方盗贼又接连起来。前番人提推行新政,陛下可试行之。”
赵祯问道:“变法乃是用人之事,朝中如今谁可以主持?”杜衍便道:“陛下可重新命可用之人继任边上,将韩琦、范仲淹召回,商议此事。明日早朝,可叫众官上策进言。”赵祯遂答应考虑此事。
次日早朝,赵官家提起新政之事,开口言道:“内患外祸,接踵而至。如今府库亏空,民力凋敝。天下非朕一人之天下,亦祖宗之天下,群臣之天下,三军之天下,万民之天下,数万万人悉赖仰之,不可不治。”叫众官上书言事。诏令一出,人皆踊跃。
一时间经纶之才出山,饱学之士进言,众人好似枯木逢春,久旱降霖一般,开言畅谈,直述胸中热血,尽展平生抱负,纷纷而谏。
这个时候,范仲淹已经被召回东京,官家亲自面见了仲淹,问他话道:“古之变法,成者无几。偶或有成,亦三五代后方见成效,本人当年,都不得善终。希文已有准备么?”仲淹闻听下拜道:“只要此番变法能成功,微臣愿意肝脑涂地,万死不悔。”
腊月十三,官家赵祯在朝中众臣的劝谏下,已决意变法,命范仲淹、富弼主管此事。赵官家为了变法之事,特意打开了天章阁,召众人赐座,将纸墨笔砚陈列于前,各尽其言。
写毕之后,赵官家将众人所奏归集拢来,一一览阅。里面模棱两可的东西,赵官家不时与群臣商议讨论。这还不完,那些有关新法的劄子,仍不断传来。短短一个月之内,进言的人数,岂止八百、一千人;建议的事项,加起来岂止二、三万条!
仲淹带着一批人,将这些东西查漏补缺,增修补遗,果然归拢出来十项。
头一件,便是明黜陟。升降官吏不以资历,按所治功绩黜陟升降。
第二件:抑侥幸。祖上有有功之臣的,荫庇的子弟皆有定数,不能太多。减免众人尸位素餐、结党营私。
第三件:精贡举。将先前进士科里重诗赋改为重策论,将明经科重治典改为重明义,选擢真才。
第四件:择长官。定期检验地方政绩,奖励能员,罢免不才。
第五件:均公田。按品秩发放官吏公田,督责众人廉节为政。再若有贪贿违法时,严惩不贷。
第六件:厚农桑。兴水利,兴农利,劝课农桑。
第七件:修武备。近京畿处召募兵丁,佐以禁厢。一则充作守卫之用,二则不费四时农耕。效验好时,推及地方,可减军费的供养。
第八件:推恩信。朝廷有了惠民新政,向下施行,地方不得与民争利,拖延阻扰。
第九件:重命令。新法切要示信于民,不可轻易再更改。
第十件:减徭役。如今百姓户口减少,徭役却重,当酌减之。
范仲淹上此十事与赵祯,官家准之,即发十项诏令,擢范仲淹为参知政事,主持变法,命举国上下颁行新政。
变法的十项已经定妥,非但朝堂上人人皆知,就算久未谋面的人,只要坐下来一说话,一开口便是议论这件事。除了那些官吏外,连市井百姓也听说了,都知道范仲淹主持了变法。
在街头巷尾的茶坊、酒肆里面,常有人拿着抄来的十项,一项一项点评道:“范相公‘明黜陟’这一项好!那班旱涝保收的东西,不管做得好不好,到了日头,该发的银子一文不少。正事一点不办不说,他熬够了年限就能升,找谁说去!”
还有人道:“让我说还是‘择长官’好。真的他们干孬了,御史到下面查问的时候,咱们立刻就可以上报。凭这一件,他们也不敢太过火!”
其他的道:“你们说的那几件,是他们上头官、贵应该操心的事儿,离咱们都远。‘劝农桑’、‘推恩信’、‘减徭役’这几件,才是真真正正的实惠。”
高兴之余,还有人忍不住担心道:“这么一弄,范相公得罪了那么多人!不会那些人一生气,花钱雇几个江湖上的好汉,直接把相公暗杀了吧!”其他的立刻笑他道:“你听书听得魔怔了!又不是乱世,清平世界,哪个能有那么大胆子,就敢雇凶杀参政!”
虽然话儿是这么说,那人仍忧心忡忡地道:“我怕明早上出来个小报,范相公走在上朝路上的时候,突然冲出个失心疯来,甩出把刀来把他给害了!要么是冲出来一辆失控的马车,直接朝范相公车轿就去了,也未可知。”
如今新法已开始实施,许多人立刻开动脑筋,想出来许多立功的法子,纷纷向新党讨好儿,好拿来表功。
右侍禁李舜举这个厮,见别人邀功都升迁了,自己想请功没门路,在家琢磨了好几天。恰这个时候,舜举被调任为陈留催纲官,管着水运,立刻这厮就找着个机会:迁桥!
李舜举当即就上书说,陈留县五丈河上的那一座土桥,是先皇真宗在世的时候,从别处迁来,怎奈迁得不合理:桥墩太密,航道窄小,过往行船经过的时候,极容易被撞。因此上这厮提议说,需要将土桥再迁回去。
开封府知府吴育这厮,接到了催纲李舜举的提议,遂就派开封主薄杨文仲出发去陈留,跟陈留知县杜衍一块儿去查看,然后将结果报上来。
这头杨文仲到了陈留,与知县杜衍见面毕,交代了开封府知府的差遣,知县命心腹王押司接待,将杨主簿安排在陈留先住下歇息,那些公务等明日再说。
为了让上官住得舒服,王押司这腿儿没少跑,话也跟着没少说。好不容易把杨主簿安顿好了,王押司回来与知县回报,口内便道:“听说朝廷要变法,上头给咱们派下来个神仙,有什么深意?相公没探听来路么?”
杜知县道:“新任催纲李舜举上报,说先帝时候迁的那土桥,不太合理,让杨主簿过来看一看,是不是需要再迁回去。”
一听见这个,王押司立刻开骂道:“先帝亲自下令的移桥,他李舜举胆大包天了,这都敢改!莫不是吃饭撑着了么?嘴里面放出这个屁来!咱们可跟他一向无仇,怎么这厮一上来,立刻看咱们不顺眼,非要搞一件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