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个话儿,杜知县立刻骂王押司道:“你省得什么!眼下县里那么多亏空,如今又赶了上面变法,往后要拨钱就更难了。倘若这座桥真能迁,这钱上面不得拨?怎么也能补几个窟窿。”
王押司立刻明白了道:“果然还是相公英明,要不说相公与宰相同名呢,果然肚里有宰相的算计,怎么我就想不到!”
押司这一番溜须的话儿,立刻被杜知县打断道:“你这几日,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把这个杨主簿先伏侍好了,事成之后我重重地赏你。这事儿我如今交给你了,千万别给我弄坏了!”因为被知县警告了一番,王押司立刻啄米也似得答应,保证这件事能办好。
当下王押司回去的时候,见几个差役没干活,扫帚、簸箕那些东西,全都被胡乱仍在地上,人都在院子里坐着打盹儿。这些差役图荫凉,都跑去树荫下躲着了,很是让王押司心中不平:为了衙门的事情,他一个押司,顶着天上老大的日头,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来回,脸上都晒得脱了皮。可恨下面这一班鸟厮,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倒知道受享快活哩!
这时候众人抬起头,突然看见了王押司,这厮们立刻就不困了。急忙抓起来一旁的扫帚,做出一副洒扫的模样。见他们偷懒儿,王押司怒视这厮们一眼,抬脚儿就进了主薄的门儿。
只杨主薄一个人在里面,正准备自己舀水洗面。王押司立刻夺过盆,帮他把洗脸水舀好了,看着他洗完,然后又帮忙递手巾,口里面连声抱歉道:“拨来的丫鬟晚会儿才到,陈留县小,照顾得不周,此番实在是委屈了上官。”杨主薄完全不介意:出门在外的,自然比不上在家里。
杨主簿一面擦着脸,口里面转话儿便问道:“押司这么快就回了?杜知县那边有安排么?”王押司口里赶紧道:“回主薄话儿,才刚我们杜知县说了,明天一早儿人马就齐了,等着听上官的吩咐呢!”
王押司一面说着话儿,一面将手巾接过来,口里面道:“陈留小县,住的地方,没法去跟东京比。不知道主薄在家的时候,饮食上都有什么习惯?酸的、辣的那一些,还有什么忌口的么?小的也好吩咐一声,让他们注意!”
杨主簿道:“忌口的东西倒是不多。往常我在东京住时,早起吃一屉曹婆婆的素馅包子,还有一份张家店的乳酪。你们这边也没有,也就算了,也跟众人一个样,一块入乡随俗吧。”
杨主簿随口的一句话儿,被王押司牢牢记在心里,退出来时,当即写下了一个单子,东西都列的长长的。正写着时,押司伸手儿点一个道:“老五你现在回去吧!先睡一觉,明天一早儿赶去车棚,替杨主簿占一个好位置。那帮不知道自觉的东西,不提前抢上,准能把空位给占没了!”老五纳闷了便问道:“去衙门时,杨主薄不该是坐轿么?”
因老五问,王押司不耐烦了道:“我说你就是一个笨货!为了看桥,难道他不坐车去逛逛?别一天管东管西得瞎问,把事情办好了才是正经!”得了这话儿,老五立刻赶回家,脱了鞋袜睡觉去了。
此时王押司将单子写完,抬手儿点了一个公人,要他立刻去东京采买。要速度快,去问马厩里老头要车儿,不能耽误了明天的早食。
那个公人手拿着单子,看了足足有一刻钟,半晌方才嗫嚅着道:“押司写了这么多,花费到底该谁出?可别到时候买回来,这钱反而不给报!”
因这个话儿,王押司立刻骂他道:“馕糠的东西!哪一次让你办事的时候,扣着你的钱没给了?”公人便道:“上一回的车马钱,我说没报,你非忘记说给了的。还有好几次别的事儿,你也忘记了没报上。”
押司遂骂:“这呆厮别乱嚼咬人!我一个押司又不缺钱,什么时候赖你的账了?!早说了让你留单据!无凭无据的,你张嘴一要就给你报么?谁知道你用在了什么上头!都这么过来张嘴儿乱要,国库是你家开的了!自己事儿办得不明白,反倒怪起别人来!”
说着说着,王押司似乎嫌动静大了些,立刻又压低了声音道:“前面的事情等以后再说,这次我与你写一张字条,你去刘先生那边支取。这次的东西,是伺候上头的大官用的,千万要买好!这不是给我一个人办事儿,做坏了知县也得罚你!”
眼看着公人领了差事,转头走了,押司叹一口气,口内便道:“这小厮干事完全不济!要不说做不成班头呢!若不是黄班头今天病假,我能用你!”当下押司抱怨了一通,又赶去与知县议事去了。
次日杨主薄一觉醒来,洗漱完毕,早有使女来伏侍早饭。一看见她们端来的早饭,杨主簿才发现昨日说的那几样饮食,王押司居然都听在心里,立刻就给他弄来了。虽然东西不太正宗,到底心意是到了,让人心里面暖暖的。
这一打听,才知道王押司昨天安排了人,特意赶了几十里路,去东京城买来的。这么微小的一件事儿,他都能想着,着实让杨主簿感动了一番。
饭毕王押司就过来了,这次不单是他自己,还有好几个跟着一块儿,都与杨主薄见了面儿。这些人说些恭维的话语,既没有夸张得让主薄尴尬,又没有蜻蜓点水的敷衍,力度掌握得十分恰当。
不久众人就开始启程,簇拥着杨主薄来县衙,然后与众人见了面儿,知县便请主薄发话。还没说几句儿,杜知县立刻提醒说,杨主簿这话儿说得好,比那些经典丝毫不差!为得益间,叫大家赶紧记下来,认认真真学一学。
也不知大家记了几次,杨主簿终于发话毕。这时候终于不用记了,众人立刻放下了纸笔,簇拥着将杨主簿围将起来,口里面都是夸奖的话儿,有一个道:“主薄果然是东京的人物,才刚说的那些道理,俺们真的是头一回听!真的众人大开了眼界!”
又一个道:“听说主薄在东京时,就很得知府相公的重用,文章也经过欧公的指点,文采自然不会错!”还有人道:“我听说范参政新法的十条里面,其中有几条是主薄的提议,这种大才,自然我等没法比!”
另一个道:“陈留小县,知书的不多。想法、格局以及办事的能耐,比东京差了有四、五层!难得主薄这样的人来,说那一番话,果真让俺们开眼了不少,连境界都增加了一大层!俺们这次算沾了光儿,得了主薄的教诲了!”
转眼之间日头西斜,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杜知县安排了酒席,特意在衙里为杨主薄接风,免不了众人又一通溜须,拿范参政、富枢密等人之前的事迹,来赞主薄杨文仲,说他颇有这两人的风度。陈留桥此时还没有去呢,在他们口里,杨主簿已经是利国惠民、为国家鞠躬尽瘁的良臣了。
终于到了第三日,杨主簿和杜知县这些人,一起来到了陈留桥桥边,亲自过来察访了。众人看时,陈留桥桥下的五丈河里,堆积了不少被撞毁的航船。杨主簿问了好几个船夫,众人的回复都一样,都说这桥需要迁:桥墩太密,航道窄小,自己都曾经受过害。
既然有因桥受害的人,这事儿主薄不知道便罢,如今知道了,为亲民间,少不得杨主簿去登门慰问。有人问船户要出个名单,一一誊录在纸上,然后将这些受害船户的名单,双手呈与杨主薄。
为了看望受伤的船夫、以及那些亡人的家小,杨主簿特意抽出来两天的时候,挨家挨户访查了一番。有几个亡故船夫的妻儿老小,杨主簿也一并去看了一番,亲自走到老母的床前,问她饮食、药品、衣服之类的,所有众人的意见,杨主簿全都叫记录了。
炎天暑热的,还人多拥挤,这些船户的小房里面,破烂、狭窄、乌黑不说,气味也实在是不太好。王押司害怕熏坏了主薄,再说杜知县那边,还有宴席在等着呢,王押司急急做了番安排,然后带领人马就撤了。
过不多久,开封府府尹吴育那边,就接到陈留的消息了。杨主簿、杜知县都回复说,李催纲的提议十分恰当,迁移这座桥利国利民,十分必要。这件事做成,实在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既然是杨主簿、杜知县都这么回复,看来移桥没坏处,开封府吴育遂就上报,要求毁桥重建了。陈留桥毁桥重建这件事儿,不久由开封府报与上面,然后由三司拨钱了。
一听见要移回陈留桥,三司使王尧臣不满道:“陈留桥建桥的时间不长,当年先帝在的时候,曾亲自下旨,将这桥从别处迁过来,如今才用了二三十年,如今又提起搬迁这事!如今府库紧张的时候,恁不把朝廷的钱当钱!”
为这个事上,这钱王尧臣暂不拨,然后命京城提点仓草料场陈荣谷出发,再去一趟陈留县,专去察访这件事儿。
陈荣谷接了王尧臣这差事,这一次没有经过衙门,直接就带了几个人马,暗地里就去了陈留,找人打听了陈留桥,直接在附近找了间客店,便要住下。
陈留桥移过来几十年,已经上了些年纪了,周遭建的房屋不少,看起来层层叠叠的。客店、酒肆还有其他各式的店铺,鳞比栉次。因为人多,街头的景致也十分热闹。纤夫、船户那些不说,周围卖鱼、卖货的密密麻麻,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很是一幅兴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