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点刑狱司那一头,果然次日就接到了状子,众人一致上告说,“文宝斋”的古董铺赝品一案,白献堂那厮也有参与。而且还有人出首说,之前地产溢价的那件事儿,白献堂兄弟也都有参与。
东京城地价上涨的那件事儿,惹得赵官家都发了火,觉得东京城商贾太不像话,居然明目张胆跟官吏勾结,生生把地价抬高了三倍!可知以前都欺行霸市、操纵物价习惯了!这些商贾再不管束,恐怕就要翻天了!
为此上赵官家特意嘱咐了庞籍,让他趁着这次的机会,必须要拔一拔商贾们头上的尖刺儿,彻底好好整顿一番。上面如今已下了严令,对待抬高地价的这件事儿,要安排人马一查到底,务必抓几个典型出来。上官们为了这件事儿,正不眠不休的查问呢。那些厮们正愁没有个立功的机会,这不功劳就送上门了!
如今一听说有人出首,上面立刻就重视起来,随即将白献堂兄弟几个抓捕起来,开始审问。审着审着,高价卖地的那件事儿,还有伙同解同宝倒卖赝品古董的事儿,一股脑儿都被翻了出来。
献堂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没进过大牢的人,这次一下子被拿了,都吓坏了。颂堂、礼堂这两个心眼浅没出豁的,这时候顾不上兄弟情谊,立刻把白献堂就供了出来,口内一致就告诉说,赝品古董的那件事儿,与他们无干,全都是白献堂牵的头儿,他们也是个受害的。
献堂又不蠢,不像颂堂、礼堂这两个,一遇上大事人就怂了,就乱了分寸,屁的主意也没有了。自从这件事情出来,献堂心里已思忖多日。仔细算来,这一笔钱数目太大,一旦被债主咬住了,自己一辈子够呛能还完,一判下来,十几年牢狱够呛能免了。
思来想去,这一笔钱想要还上,除非把白庆堂也拉下马!白庆堂那厮家大业大,这个坑儿也就他能填上。他还上了,那么自己还判得少些。
计议已定,等到堂上问他的时候,白献堂立刻就告诉说,这事儿自己只是个从犯,真正的主谋,是他的从兄白庆堂。听见这话,提刑司那边便提醒道:“公堂之上,胡乱攀咬,一旦查出来没有此事,那么诬告的是需要重判的!”
献堂是谁?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头脑一直清楚得很。他又不似颂堂、礼堂这两个怂包,让人一吓唬立刻就招了。因这事上,任凭主官再三警告,献堂一口咬定了说,自己的能耐实在有限,只是个从犯,一切的事情,全都是从兄白庆堂指使的。
不管这件事儿是真是假,既然献堂那个厮,已经在大堂上公然指认了,少不得提点刑狱司来人传话,叫白庆堂亲自过去走一趟。而且提刑司来人说了,此次只不过是去问话,需要庆堂配合下才行。一旦查出来真的无事,也不诬判,庆堂立刻就可以回家。
提刑司来的人说话在理,而且有人扯他进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庆堂立刻就跟着去了。谁知道这么一去不要紧,除了赝品古董这一个案子,提刑司那边的人,连之前卖地的事情,也倒腾出来,就说有人特意上告,地产溢价这件事,白庆堂本人也有参与,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一并也查。
本来按照白家人的想法,庆堂此去,不过是上面问一句话,当天就能回来的事情。谁知道他们这一查下来,许多事情就都来了。说好一天能回来的,突然时间就变成了两天,两天过后,仍没有消息,再去打听,回说弄清楚需要半个月。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拖延下去,突然就有消息说,上面已经确认清楚,白庆堂确实操纵了地产溢价,如今事情查证清楚,本人已押送去大牢了。
这件事情一出来,白家人立刻就急了。本来白家在川蜀跟李亿的交手,地天泰已明显占了上风。用不了多久,鹤松堂马上就撑不住了。庆堂一下子被捉了,白家没有了领头的人,后续的交战就有些乏力,让李亿慢慢的缓过来,已经开始反击了。
偏偏在这要紧的关头,南边突然又传来了消息,言说去往南洋的货船,一出来广州就遭遇了狂风,此时已经沉没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本来白家就糟了事情,因为被献堂诬告的原因,那些赔了钱的人,也知道白献堂没有力量还钱,就算把他给打死了,也还不起,唯一的希望就是庆堂。一听见献堂当堂招供,说事情的主谋是白庆堂,管他这事儿是真的是假的,立刻他们就有了盼头,全都聚集到庆堂家门上,指望让白庆堂赔这个钱。
这些人天天准时跑过来堵门,本来就够让人糟心的了。如今货船一沉没,来家里要债的就更多了。一些与交引铺有来往的,一听说白家遭了事儿,害怕有损失,纷纷把交引拿来换钱。为了店铺能继续周转,家里面囤积的那些货物,不得不跟着折价儿转卖,这损失一日何止千计!
东京都乱成一锅粥了,老四庆堂突然被告,已经被送进了大牢了。白敬堂纵然还在川蜀养病,少不得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急忙走水路从川蜀赶往回赶,来帮忙料理东京的事儿。本来一路都好好的,谁知道快到东京的时候,敬堂的病症突然恶化,在船上根本来不及延医用药,一转眼就没了。
东京这边,因为白庆堂入了牢,家里上下都乱糟糟的。玉堂为了四哥的事情,正在四处打点呢,整天没有别的事儿,找这个、托那个忙碌个不停。玉堂身上染了些风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仍旧顾不得去休息。
白敬堂急病没了这事儿,一开始玉堂不知道,还是两个从兄赶过来,报的急信。一听说敬堂突然病殁,玉堂开始还不太相信。等亲眼看见了二哥的亲随,身上已经穿了孝,哭着跑过来报丧的时候,玉堂那头上,似乎被人猛然敲了一棍,几乎都要站立不稳。看见不好,众人急忙赶过来扶时,然而玉堂不用人扶,立刻要赶过去亲眼看看。
等到亲眼看见了遗体,这件事情太出乎意料,一时间玉堂悲痛太过,头脑都已经麻木了,转不过来,该怎么处理全就忘了。幸而白家家族中人口多,遇到事儿了,都能过来帮忙料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棺椁、衣服,都置备好了,僧道都已经过来了。所有发丧该准备的东西,以及宾朋来客吊唁的宴请,急需要钱使,然而玉堂仍怔怔地,所有来问的全都说“好”。众人于是都学乖了:问有个屁用,反正玉堂全部都答应,凡事都用最好的就行!
如今白家遭了事,又赶上上面正在严查的空档,与他家走得太近了不好,这次宾客来的不多。就算有一些过来的,也不敢不多待,说上几句话儿立刻就走了。
见这么个架势,白家族里面有些人,嘴里就开始不满起来,唠唠叨叨地在那里抱怨,埋怨白敬堂行事不行:做了那么大的官儿,平素只知道去照顾外人,对外人贴心贴肺的,有求必应!如今他死了,那些被提拔的过来了几个?怎么一看见白家遭事儿,全都装作不知道?早知道这样,有那个能力,还不如多来照应照应自家的骨肉!
而且还抱怨敬堂的相识:当初敬堂还在的时候,那些人得了不少的好处,如今一看敬堂死了,这些人悄没声的,立刻就开始疏远了。可知不是些好东西,都坏了良心。因此不由感叹起来:对外人好了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指望不上?!真遇到事儿了,能管的还是自家的骨肉!
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冤,都不能寻思。既然生出来这么个心思,众人帮忙心下就慢了,许多事不过是草草敷衍。
这么个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庆堂在东京的交引铺,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就被查封了。众人觉察到事情不好,为丧事过来帮忙的人,许多都没有心思做事。一闲下来,众人便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块儿,嘴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
人群里不知道哪个道:“他们二房的兄弟几个,做了那么大的买卖,把别人的钱都赚了,人家看着能不眼红?早就在外面得罪人了!老四被人告了这事儿,就是仇家在报复了!你们看吧,现在不过才是个开始,以后倒楣的多着呢,消停不了!看这个样子,咱们家要走背运了!”
因为“背运”这个话儿,立刻有人说话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去年除夕,祭祖的时候就有些奇怪!你们应该都不知道:点上的香,好几次中途自己就断了。大哥因害怕不吉利,这件事都没敢往外说,可不现在就应验了么!”
说到这个,又有人想起个不好的兆头:“大伯家二哥去年说,在嘉禾老家,祖坟旁边的一颗松树,不知道怎么就枯死了。一看见这样,二哥立刻让人去补种,到现在没敢跟老祖母说。我心里面寻思,恐怕这就是败落的兆头!”
一旦有人起了头儿,大家七嘴八舌的,纷纷说出些类似的话来。众人一致都认为说,白家现在已走了背运,短时间之内好转不了。就这么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去料理丧事。人虽然在这儿,魂儿已经不知道去了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