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堂这边的家小不多,家室只有两三个,是正妻梁娘子和几个姬妾。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年纪已经有十九岁,尚未婚配,随母亲一块儿都住在川蜀。
得知敬堂病逝的消息,梁娘子着急去东京奔丧,急忙央求了一个本家的梁六哥,帮忙送娘俩一块进京。按照现在外面的传言,如今白家是遭了大难,欠着外面人许多钱。被人上门讨要不说,连白庆堂都已经被捉了,只要白家人敢进京,立刻官府就有人来捉,关了进牢。
纵然之前关系不错,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敢领着她们进京!梁六哥一个老实人,不得已只好拉下脸儿,面露难色,告诉说大冬天的,天寒地冻,路不好走,而且家中有许多事情要做,这一趟路去不得。幸而梁娘子多许了钱,在跟前哭诉了好一通,梁六哥也就心软了,勉勉强强的答应了。
当下六哥觅好了车、船,带齐了人马,带着妹子和外甥女儿,另外跟着几个丫鬟,一行人就往东京来了。一路上行来,驿路上遇到许多的商贾,说起话来,都是在议论白家的。
夜晚投店,相邻房里面住着的,许多也都是赶路的商贾。这一帮人说起话来,讲的全都是新近发生的事儿。里头有一个便说道:“这两天你们听说了么?白献堂那厮见钱眼开,惹上了一桩欠债的官司,直接把白庆堂给连累了!老二敬堂急赶去东京,谁知道半路上就急病死了!白家这次要倒楣了!”
另一个道:“给你们说:白庆堂下牢,就是让别人给下的套儿!我听说白家在川蜀跟李亿交手,鹤松堂就不是地天泰的对手!是不是李亿这东西干的?那厮正经的能耐不行,那些泼皮的手段,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精熟!
我大胆猜测:不单白庆堂下牢的事儿,是李亿提前设的套儿,连白敬堂病死,可是这厮捣鬼的:提前买通了身边的人,给下了药了!要不然怎么能赶得这么巧!”
评价的便道:“这次白家遇到的事儿,跟以往不同:最能干的两个人,一个下牢,一个病死。其他的那些,全是些等着吃现成的,能耐有限,屁的有用的也做不了!要我看啊,这一次白家彻底就完了,完全看不见起来的希望!”
不等到这些人把话说话,梁娘子早已经忍泪不住,转身带女儿就走开了。类似的事情见多了几次,以后投店的时候,一看见客商多的店,梁六哥立刻转身就走了。哪怕多走几程路,也不肯留在这里住。
敬堂娘子来京的消息,东京这头已知道了。敬堂在东京的房屋,已经做成灵堂了,太过吵吵闹闹的,也没人收拾。庆堂的娘子周氏这头,本来替嫂子预备了屋子,打算派人接了她到自己家来。怎奈因为买卖被封了,庆堂入牢,家里要债的实在太多,谁愿意过来奔丧的时候,仍旧不得安宁呢!
于是玉堂便告诉说,叫二嫂嫂暂时先住到他家。遇上事总是不得安宁,二嫂子这边才安排好,川蜀那头又有事情:李丰芝特意使人来报信,又急需要钱使。这件事儿让周娘子很为难:手里的现钱,都拿去填了窟窿了,到现在哪还有钱呢?!
川蜀那边已投进去不少,就这么罢了,之前的银钱就打了水漂,太过可惜。若是再筹,如今已白家到这步田地,不来要账的就不错了,谁还肯借呢!
更可况如今交引铺已经被封,家里只剩下药坊了。川蜀那头是地天泰的根本,一旦失去,再想挽回恐怕就难了,而且对各地影响都大,这事儿又实在没法不管。为了解急,周娘子干脆连宅院房屋都打算卖了。
关键的时候,是玉堂把自己名下的店铺卖了,筹出钱来,亲自交到嫂子的手上,帮忙叫大家解这个急。玉堂借机劝嫂子道:“四哥的案子,我打听了,一时半会怕难解决。如今全都是要债的,仍在东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徒自惹气。
不如嫂嫂亲自入蜀,一则有你过去坐镇,那边人心里也有底气。二则嫂嫂当初在家的时候,在药坊的事上就熟悉。川蜀那边,行里面许多人你都认得,他们对你更信任些。”
如今白家已经败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涌来,仍旧在东京是众矢之的。玉堂故意把嫂子支开,自己留下来支应,这一份好意周娘子领了,只是丈夫还在牢里,谁能放心就这么走呢。
玉堂便就告诉道:“安心走吧,东京这边还有我呢。牢那边有我打听着,一有了消息,马上就捎信。嫂嫂放心:我管保四哥在里面饿不着冻不着的,出来了还得胖十斤!”
周娘子虽是个能干的人,毕竟是女流。家中动辄有泼皮泼秽、打门,还有往墙内扔刀子的,孩子们好几回都吓哭了。周娘子自己虽然不怕,倘若真的跳进来几个绑人的,把孩儿们一股脑儿绑走,卖与人牙子抵债钱,那么就真的不用活了!说不得玉堂劝了几天,终于把个周娘子说动了,也就同意带着侄儿,娘几个一块回川蜀了。
这时候都已经没人了,白家在东京所有的药材事务,全都由白玉堂和孙岐南,这两个人料理,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天趁着没人的时候,李主管悄悄对玉堂道:“昨天主人回家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个人,把孙岐南孙主管请了去。我看那模样,很像是李亿那边的人!”
玉堂于是便问道:“这件事你派人去盯了么?消息如何?”李主管道:“主人不知道,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孙主管家里,就有李亿派去的人了。他们说了些胁迫的话儿,孙主管当时这么说:‘就算我要另谋出路,也得等白家真倒了再说’。
孙主管是东京本地的人,合家老小都在这里。李亿那厮泼皮出身,他手下的那些人,是惯会用下流的手段吓唬人的。
因为孙主管没答应投靠李亿,那厮们急了,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已经放出话来说,一天孙岐南不答应,老小就一天担惊受怕,泼皮们一天好几遍闹事。这几天孙主管熬得眍?了眼,都明显瘦了!现在白家事情多,他当面也没有跟你说。
对此玉堂这么道:“等到孙主管一回来,你立刻过来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亲自跟孙主管谈一谈。牢里那边怎么样?事情有什么进展么?”
李主管道:“快别提了,这些天我算是看出来了:提点刑狱司那一边,早就被李亿打点好了。咱们想进去办点事儿,比登天还难!”玉堂不满便骂道:“我就不信了:偌大的提点刑狱司,能成了铁板,还全都被李亿给买通了!”
等到两个人商量完事情,李主管走了后不多久,就有人过来报消息说,二嫂子已经进京了。这一路上过来,母女两个人听了一路,哭了一路,也急了一路。终于赶到东京的时候,这头灵堂已布置起来,众人都已经在等着了。
玉堂将二嫂和侄女先接了家来,然后又去了二哥那边,看一看祭事准备得怎样。看见他来,这时候有一个帮忙点烛的张主管,悄悄走到了跟前来,打听敬堂娘子的消息。
玉堂遂就告诉道:“人已经到了,休息了一夜,明天一早她们就过来。”张主管犹犹豫豫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重新问了遍二娘子明天有什么交代。
玉堂随即便告诉道:“她们人才刚到呢,而且连面儿都没见,规矩就按照原先的办。将来尽丧礼毕的时候,是直接埋在东京的坟茔,还是需要扶柩归籍,到时候还得再商议。二嫂子为人一向老实,什么都好说,对这些事情并不太挑。”
听见这话,张主管随即就告诉道:“官人错会了小人的意思。‘交代’不‘交代’的,不是指祭礼这件事儿。官人不想想:眼看二官人人已经没了,又没有儿子,身后留下偌大的家业,该怎么办?
他的女儿一旦出嫁的话,那就是外人。剩下的几个姬妾都年轻,难道还不重新嫁人?二娘子已经四十多岁,虽说不至于立刻改嫁,娘家那边,也能跟着沾上不少的光儿。这么一算,二官人身后偌大的家业,却不是便宜了外人么?之前三房二官人家里的教训,还不够么?!”
张主管之所以能说出这话,少不得暗地里有人指使,对此玉堂便警告道:“你给我听着:这个话儿有谁再敢问,让我听见了,小心我拧断了他的脖子!”
既然有人打死人的主意,那么就应该小心防备。玉堂一回家,立刻嘱咐了家人,叫他们看照看好了二嫂和侄女。没有经过玉堂的允许,不许外面人顺便进来。正说着呢,提刑司那头又有消息,叫玉堂赶紧过去商议。这件事情耽误不得,玉堂立刻就过去了。
因着急出门,临行前玉堂又特意向梁娘子嘱咐说,倘若明天他不回来,不要带着侄女出去,一切等他回来了再说。梁娘子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大出门,遇着事又没有多少主意,既然叔叔这么嘱咐了,也就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