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上跑得飞快,等犬吠声终于听不见了,两人这才停下跑,在路上站住了呼哧着喘气。一个不满意问道:“你要翻墙,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刚才差一点被狗给撵上!”另一个道:“我直接说你能跟来么?听你的绕路,上去了恐怕天都黑了!让你动作快点吧,你又不听,要不然咱们俩用得着跑?!”
山路崎岖,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鸟叫。玉堂一面走一面唱道:“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旁边展昭推他道:“嗳,喂,别唱了。你说说现在东京咋样了,蔡河早就通船了吧,周边恢复得怎么样?我院子里面那些梅花,这两年开的还好么?”
玉堂满脸不乐道:“我不叫‘嗳’,我也不叫‘喂’,我有名字!你那个院子,如今让我买下来,改姓白了!梅花?你要是再敢得罪我,我推到树全种上一片菊,你信不信?
蔡河么,现在还真是挺兴盛,比你走时候热闹多了。如今水面也拓宽了,水里的船只多了一倍!距离州桥的夜市近,吃完晚饭过去的话,那边真的是人挤人,三五里地,没两个时辰走不出来!夜市上卖什么吃的都有——算了,我也不跟你说了,反正你在这也捞不着,说了只能勾起来馋虫,也吃不到!”
说到这时,玉堂突然问一句道:“有一件事情我挺好奇:当初你喝粥啃咸菜时,想起来东京那些美食,究竟是怎么熬过去的?”
对此展昭回复道:“其实也简单,实在扛不住了时,就定个目标,譬如说募丁到了二百人,就去延州吃一碗馄饨。要么就用个拖延的战术,这么告诉自己说:再过三天,过三天就去延州吃一顿炊饼。很大的可能,是等到三天过完后,突然发现,炊饼也没什么好吃的,不那么想吃了。”
对这个回答,玉堂恍然大悟道:“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意志坚强、看似百折不挠的人,不是因为他心如铁石,跟自律什么的也没关系,就是因为人太懒,嘴就被排到后面了!这要是我,还等什么三天呐,连夜我就得往延州赶,买一摞炊饼回来吃!”
等到了山顶,并肩着坐在石头上,往山下瞧时,整寨的景色都在下面。有些事真的是想象不到:当初展昭刚来的时候,这里还都是土坡呢,现如今已经依稀有了些繁华相。看见玉堂赞许的眼神,展昭遂就问他道:“评价一下,我这个地方怎么样?”
玉堂遂就开口道:“也还勉强可以吧。哎,若换我是这里都监的话,那釒明寨可比现在强,别太得意!”没像往常一样反驳,展昭突然说话道:“其实我现在这么想:只要是为了国家出力,就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做一个商贾也挺好的。”这还算是一句人话,玉堂立刻就点了头同意。
玉堂知道,展昭十分希望他回去,只是嘴巴上不松口,一个字儿都不说。别人为了拉人入伙,一个个恨不得化身为苏秦、张仪,舌灿金莲,把个普普通通的东西说得天上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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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无的。
这可倒好,直钩钓鱼,好处他认为你看得见,把所有的坏处先摆在你面前,一切都明明白白的,你爱来不来,不来就算了。幸亏不靠嘴巴吃饭,这种人做买卖得赔个精光。哪怕他问上一句呢!
虽然当初离开的时候,玉堂赌咒、发誓,说过狠话儿,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重新考虑再回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展昭一个字都不说,让玉堂自己怎么开口说回来?!
玉堂这些年下来,学会一件事:眼神比嘴巴更可靠。虽然玉堂昨夜说的不多,更没有提狄帅已经去世这事儿。然而展昭似乎看出来什么,眼神里在替众人担心。有些事情,只有他白玉堂一个人知道就行了,没必要把太多人都扯进来,那样只会徒增烦恼。既然人生苦大于乐,好不容易能见个面儿,暂且尽欢,何必想那些不好的。
再者说人生在世,谁能没有点烦恼呢?当初展昭刚来的时候,许多人认为他自幼习武,没有进士的出身,在战场上弯弓弄弩、近身搏杀什么的还行,再加上年轻没阅历,做一个都监,总揽釒明寨军政的话,就不太靠谱。就算做出些成绩来,许多人也认为那是侥幸。
偶尔遇到难处了,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到处嚷嚷着说道:“都过来瞧瞧,釒明寨果然不行了吧?!我早就说过:没学识就是治事不行,还有人不信,如今怎么样?!”
类似的言论说多了,展昭不慌是不可能的。上阵多了伤病就多,累积起来够他受的。若还跟以前一样上阵的话,短期还行,长时间真的吃不消了。长远看时,还需要军政两下都拿得起来,才会被提拔,心里面才稳。
跟边上比较起来的话,展昭还是更喜欢东京。富庶倒是其次的,关键是那边的人大多数开明,众人虽然主张不同,起码能容忍不同的看法。彼此之间交流起来,对待异己能宽容,能够看到别人的长处,有些和而不同的意思。
不像这边,虽然众人对他也好,可是情况不一样:要么是仰慕崇拜他的,他说的话句句对,完全不加思索的认同。要么就是看不惯,把己之喜恶强加于人,有一点不合流俗的东西,他们立刻就大惊小怪,非要把你往“正路”上拉,热心得都有些让人厌烦。时间一长,展昭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玉堂望着远处风景,问一声道:“嗳,问你个事儿:这三年做丛林领袖过得好么?”展昭回道:“还行,羡慕你能四海为家。”虽然话是这么说,让他离开釒明寨,任意游历又走不开,只能单在心里面想想。玉堂也就回复道:“就这样干干净净的不好么?路走的远了,遇上的是人还是鬼,真不好说呢。”
其实狄青被弹劾的那件事儿,展昭在釒明寨也听说了。欧阳修他们有错儿么?做了那么长时间的言官,欧阳修早就养成了习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官么,天生有觉察预知到风险、提前提醒的责任。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一旦发生了危害太大,该提也是要提的。
而狄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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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受责的人,更没有错儿。这种事情,或许几百上千年后,能有个合适解决的法子,可现在没有。这件事情都没有赢家,也不是哪一个人的错。
心里面虽然有千言万语,话到出口,展昭只有两句道:“前人的坚持,是为了把路蹚出来,让后来的人可以走得更远,不是为了替他们寻仇和报复。人,天生就不是个完美的,不但如此,而且缺憾还很多,不要去试。”
玉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旦为这个争吵起来,弄不好又得打一架,因此歪了头儿不愿意听,故意把这个话题岔开。说着,说着,玉堂便说起自己的家事,他的高祖在东海渔村捕鱼的时候,如何惩恶除霸的事。
展昭遂道:“我可能原本不姓展的。”继而提起他的曾祖,传说是从别人家过继来的,本姓什么的,早已经遥不可知了。玉堂遂道:“那也总归是中国人吧。”展昭回道:“是中国人这个倒是没错儿。”玉堂遂道:“名姓只是一个代称,不管叫什么总还是你。”
展昭突然想起来什么,笑了便道:“我头一次听说你名字的时候,就觉得你家是卖鱼的:‘鱼塘’么,果然我猜的没有错,你家祖上还真的捕鱼!”玉堂立刻就告诉道:“你不用笑,当初韩煦初总提你名儿,我以为你是个事多的丫头!”
当下两个舌战了一番,提及往事,小时候两个人一块屯田,他们种的一亩田,收成只有别人的二分。上官于是骂他们说,若他俩不幸生在了穷人家,更不幸成了亲哥俩,那就完了,日子能过到村里最穷。裤子都混不上人均一条,只能是哪个出门哪个穿。还想吃饭,吃个屁吧!
因这个事儿,玉堂把原因推给展昭道:“我早就说了,你那一双手有毒,种啥死啥!我昨晚过来的时候,看见你们门口有一排杨树,都是你亲自种的吧?不凭别的,就凭十颗死了九棵半,我就知道是你的手笔,别人也没有那么大能耐!”
对此展昭便告诉道:“这件事你还真猜错了:其实有一颗是朱北种的。咱们先不说树不树,那时候你整天在田埂上打架,对田里的事情从不管,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你惹了事儿,还有些眼神不济的,好几次把我错认成你,过去了二话不说就动手,这事你怎么不提了?你还有些仇家跟我说,既然咱们俩都在一个锅吃饭,那自然就是一伙的,就都得打。
动不动就有人跑过来报信,说你在哪里被伏击了,让我赶紧过去救。有一次天晚了,为了救你,我还在半路上遇到了狼搭肩!你现在倒抱怨起我来了?!”
对这些数落,玉堂都不记得了,反倒想起来另一些事。那时候除了跟别人打,偶尔自家人也有打起来的。上官叱骂他们道:“我以为你两个有多厉害,能给我演一出‘龙虎斗’,这可倒好,让老爷看了出‘鸡啄会’!打啊,怎么不给我继续打了?!”挨了上官一通臭骂,然后免不了一块儿挨罚。展昭最后总结出一句:跟他白玉堂在一块儿,就没有一件好事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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