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汤姆揉了揉因为阴沉而绵密的细雨而变得酸痛的手腕,系紧长袍的扣子,和医院门口挂着的玩偶点头打过了招呼,径直穿过了橱窗的玻璃,站在了清浸百货公司挂着停业装修牌子的门外、伦敦的街道上,站在了濛濛的雨中。
路过的行人并没有因为汤姆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奇,对于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来说,这间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开张的老商铺门口总会出现一些路人,用专家的话说,这条街道下方有一条尘封多年的下水道管线,有时候发酵的气体涌上来会让人产生幻觉,大多数人都相信了这种说辞,在祖祖辈辈的口耳相传下,这也成了伦敦城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都市传说。
更何况今天,有更热闹的事情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在清浸百货公司斜对面不远的地方,一所教会的医院门口挤满了人,据说是因为有几位在昨天斜边巷的事故中受伤的路人被送入医院后一直不见好,病急乱投医的家人们似乎想要放弃上帝的保佑,转而把希望投向那些更加魔法、属于魔鬼的东西。
这条街道是一片新教信仰浓厚的教区,被送入这里的病人也多是出身于笃信的信徒家庭,但那群在他们送医时被巫师接走的人有些甚至已经活蹦乱跳地再次出现在了正在重建修缮的斜边巷上,可他们的家人却迟迟不见好,于是病人的家属们堵在了教会医院的门口,想要夺回他们的亲人。
尽管医院的医生们出于对病人健康的考量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但这条街上的居民却不满足于他们的决定,于是纷纷堵在了医院门口,想要阻止他们离开。
担架和家属在门口挤成了一团,慷慨激扬的居民们筑成人墙阻挡他们的去路,受过教育的医师们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让开,却很快被扣上了亵渎的帽子,对他们而言,这群伤者去巫师的地盘游玩已经是天大的亵渎了,现在的他们最好死在上帝的脚下,也不要再在拥抱魔鬼的路上执迷不悟了。
医院中的教士们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无奈且焦急地劝导着人群,嗓子都喊得干哑了,平日里灌输的坚定信仰反倒成为了此刻最牢不可破的高墙。
“很有趣,不是吗?”
汤姆扭过头,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正微笑着站在他的身边,尽管现在是湿热的夏天,这個男人还是穿了一件高领的毛衣,仿佛是刚从什么苦寒之地回来,他看了看汤姆,举起右手行了个草率的巫师礼表明身份,笑道,“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小时了,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
“你也是来圣芒戈探病的吗?”见对方是个巫师,汤姆点了点头致意,问道,“是什么?”
“一开始他们还没有那么坚决,只是这群教士们越说,他们反倒越坚定,”男人笑了笑,说道,“你看到对面那个一头银发的男人了吗?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早就给他说过不要来这种地方找工作,你瞧,很麻烦的。”
“大学同学?”汤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被人群堵在里面的医师中,有一个脸上看起来不算老,但头发早都花白了的男人,看得出他平日里也许是一个气度不凡的人物,但此刻他的脸上只能看到焦头烂额四个大字,他又瞅了瞅身边的男人,男人歪着的脖子上,一道深红色的伤疤异常醒目,汤姆好奇地问道,“你上了麻瓜的大学吗?”
“是的,”男人点了点头,向汤姆伸出右手,“实际上,我从来没上过巫师的学校,毕竟我是在大学毕业以后才成为一个巫师的。”
“大学……还教这个吗?”汤姆有些咋舌。
“啊哈,当然没有,”男人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里德尔先生,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你认识我?”汤姆的心中升起了一丝警惕,右手在同时插进了口袋里。
“当然,你和那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一起暴打威廉姆斯的故事,我可是回看了一遍又一遍。”男人笑了笑,右手依旧举着,死亡圣器的标识从袖管中滑落,“我是艾维·达尔文。”
“是你?”
汤姆伸出手,和他轻轻握了握,他知道艾维和纳尔逊的交易,纳尔逊曾经还开玩笑似的说过:“那家伙身上的魔法简直就是不死的诅咒,如果真有人能取走他的性命,我想也只能是你了,汤姆。”
“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餐厅,您吃了吗?”艾维眨了眨眼睛,“我刚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吃饭,也许我们可以边吃边说。”
……
“我前段时间一直都在美国,和拜尔本先生一起做一些威廉姆斯委托我们的事情,”艾维耐心地切割着牛排,两人坐在临街的窗边,对面就是破釜酒吧陈旧的招牌,他用餐刀铲起一团酱汁,均匀地涂抹在切好的肉块上,低着头缓缓说道,“您应该认识拜尔本先生吧?”
汤姆点了点头,艾维见状,继续说道:“那我就不过多赘述了,我一直在追查几十年前由塞克斯博士牵头组建的那个学术交流会,顺便说一句,他也是我的大学同学。”
“还有其他人是你的大学同学吗?比如盖勒特·格林德沃之类的?如果有,你可以一次性说完。”
“没有了,没有了,格林德沃怎么会对医学或者生物学感兴趣呢?”艾维笑了笑,说道,“塞克斯博士的幺女,也是我的外甥女之前一直在美国活动,我受威廉姆斯的委托保护身处伊法魔尼的罗莉安小姐,顺便追踪调查她,也有了一些发现。”
“嗯。”
“我发现了梅丽莎·塞克斯,也是我的另一个外甥女的行踪,”艾维说道,“当然,这个消息在现在说出来也许有些晚了,不过您知道的,有些故事如果不讲清楚过程,就会显得没头没尾的。”
“恕我直言,达尔文,莪觉得你看起来比你的外甥女年轻很多。”
“这可能就是你们巫师一直以来追求的长生不老吧,如果有机会,我可以给你详细讲解原理,不过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就像你不会想直到这堆沾了酱汁的肉块在烹饪以前是什么模样一样,”艾维继续说道,“在追踪乔昆达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受到威廉姆斯影响而崇尚魔法的教派,他们目睹了威廉姆斯在第二塞勒姆驻地搞出来的动静,把它奉为神迹,不得不说,在美洲大陆那片信仰贫乏的土地上,这样奇怪的教派每天都有新的花样。”
“纳尔会被麻瓜当成神,我一点儿也不奇怪,”汤姆点了点头,“他崇尚的魔法都很适合传教,威力什么的先不谈,视觉效果从来都不会差。”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这个教派刚好碰倒了美国魔法国会空虚、保密法又恰巧废除的当口,诺顿二世并没有太多的人手和精力去整治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于是有巫师钻了空子,一伙在巫师的世界里混不下去、甚至连那些被你们亲手埋了的家伙都不愿意带着玩的蹩脚巫师注意到了这个崇尚魔法的团体,他们混了进去,把自己包装成了传播魔法的使者,来赚一些小钱,”艾维继续讲述他的见闻,“当时拜尔本先生忙着铲除纽蒙加德在波士顿的联络点,威廉姆斯想要第二塞勒姆以前的那快地皮,但那里不光是纪念公园,更是卑鄙的海尔波重要的据点,于是他一时被绊住无法脱身,乔昆达又在和那个教派接触,我只能一个人跟着潜入进去,配合她整顿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外甥和舅舅亲是一个牢不可破的真理,作为一个麻瓜,我整天和巫师混在一起,而作为一个巫师,她整体待在麻瓜窝里,说起来也蛮奇怪的。”
“后来呢?那种教派留存可能会带来麻烦。”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负责把那些操控麻瓜的巫师驱逐,之后的事情都是乔昆达在做,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也没有显露过她父亲的线索,但我很快意识到,那是一个陷阱。”
“陷阱?”已经有些困倦的汤姆顿时来了精神,追问道,“发生什么了?”
“似乎有人在特意利用和纳尔逊有关的东西来拖延我们的时间,那几个巫师在逃跑之前留下了一种毒药,说是毒药,在我看来更像是传染病,它会被轻易地传染给不具备魔力的人,让他们的意志变得执拗,就像你们的迷情剂一样,我本该早发现的,那很明显不是那种蹩脚的巫师具备的水平。”
艾维用力地把叉子插进牛排中,语气凝重了起来。
“我不是真正的巫师,拜尔本也不是,我们都是空有一身本事的半吊子,像魔药之类的东西更是一概不懂,拜尔本的伴侣,纳吉尼建议我去找纽特·斯卡曼德寻求帮助,但在我到他家的前一天,你们的校长就把他叫走了,我只能去找他的妻子,斯卡曼德夫人,她是一个专业的傲罗,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能够让人变得执拗的魔药对我也可以生效——下毒的人似乎很了解我是什么人,他设计的这种毒药似乎就是专门针对我的,麻瓜可以把它传染给同为麻瓜的我,但和我打交道的巫师们却察觉不出一点儿异样,它甚至还在生效,我在街上站了两个小时,那群阻挠担架的人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变得越来越坚定执拗。”
“还在生效?”汤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魔杖,一瞬间抵住了艾维的额头,低声念着咒语,“原型立现。”
但艾维似乎并不想要得到治疗,他歪了歪头,躲过了魔杖,说道,“我既然来到这里,就说明我已经找到了越过它的方法,我和大多数人都有所不同,我可以向自己过去的其他经历寻找帮助,所以不用担心。如果你尝试解毒,可能就中了他们拖延我们的圈套,很抱歉我一直喋喋不休,因为如果不这样讲话,我没办法把想要告诉你的情报单独地说出来,我只能把它包含在我执拗的目的当中——追上那几个逃跑的巫师并且找到解药。”
汤姆点了点头,他很快明白了艾维喋喋不休的原因,他依旧在受着那种魔药的影响,甚至还身处在他之前为达成目的所进行的活动之中,此番前来,他也是讲“寻找汤姆·里德尔”这件事嵌入了计划里。
“我一直在被带着兜圈子,导致威廉姆斯寄给我的信晚了半天才送到,”艾维说道,“他告诉我自己要出趟远门,伦敦有很多双眼睛在不眠不休地盯着他,他制造的幻象并不能支撑多久,很快就会有人反应过来,趁着他离开的机会摧毁他在伦敦建立的一切,他希望我能出手保护它,但你知道的,我满脑子都是抓住那几个巫师,根本没想过其他的事情,他们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早早安排好了天罗地网,我在美国能够联系到的所有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麻烦事绊住了脚步,在等你的时候我甚至还收到了一个消息,威森加摩的沙菲克法官准备在你应聘霍格沃兹教授的时候找人拖住你,好在他死了,而你及时地返回了伦敦,保护了诺比·里奇。”
汤姆眯起眼睛,眼神变得冷峻起来。
“每个人都被重要的事情绊住了手脚,请注意,是每个人,里德尔先生,”艾维沉声说道,“它对威廉姆斯的了解超乎我的想象,这是一张至少在沙菲克法官死前就已经织好的大网,它巧妙地利用一件件不能放手的事情将威廉姆斯能够得到的帮助全部甩开,据我所知,威廉姆斯直系的下属间也发生了分裂与哗变,所有的时间都是那么巧妙,他们也知道,威廉姆斯有必须出远门的理由……你明白吗?所以我必须来提醒你,威廉姆斯已经出远门很久了,他也许正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而我则要继续去追那几个该死的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