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句话,詹森·科尼利斯透露了太多信息。
而且前本部长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一种非常奇妙的笑容,这是弗利茨从来没见到过的。
所以,弗利茨决定从最核心的问题开始。
「请问,您是在招募我吗?」弗利茨单刀直入地问:「长官。」
「不是。」
科尼利斯收起笑容,坐回属于本部长的扶手椅,稍微弯腰打开了桌子最下方的抽屉,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
「在预校时,教员问你想不想升学,那是招募你。现在,我只会命令你。当我下达命令的时候,你要么服从命令,要么上军事法庭。」
弗利茨默然。
「不过,我更倾向于任用志愿者。」
科尼利斯从书桌目光极具压迫力:
「所以,我会特别给你出一道题。
「回答我——假设有一位青年军官,满怀热血参与革命,却在革命胜利之后被祖国背叛和唾弃,他会想在战史处自我埋没?还是想再次为祖国发光发热?
「仔细思考我的问题,慎重作出回答。记住,提交答案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也有一个问题,长官。」弗利茨不为所动,反客为主:「能否请您先回答我的,再由我回答您的?」
「一个问题?」科尼利斯反问。
他扳开卡扣,掀开檀木盒的盖子。盒内,天鹅绒的内衬上,静静躺着一个老旧的烟斗。
科尼利斯又从另一个抽屉里面拿出一盒烟丝,不假颜色道:「有什么问题,一起问吧。」
弗利茨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先确认近期那个沸沸扬扬的传闻:「您刚刚提到‘南方面军",也就是说军部当真已经决定,要以烬流江为界,向南帕拉图和北帕拉图各派遣一个战略兵团吗?」
「没错。」科尼利斯一丝不苟地往烟斗里压着烟丝:「名字都已经起好了,西方面军和南方面军,一个负责摧毁虹川叛军,一个绞杀新垦地逆党。」
「两线作战?」弗利茨皱紧了眉头。
听到前学员的话,詹森·科尼利斯的喉咙里传出一串讥诮、可怖的干笑。
他拿过灯台,去掉灯罩,点燃烟斗,靠着扶手椅,抱起胳膊,抽了一口,然后转头看向前学员,冷峻威严的五官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是谁告诉你,同时组建两个方面军,就等于要两线作战?」
弗利茨的脸上浮现困惑:「我……不太明白……」
科尼利斯轻哼了一声:「少校,你知道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我就不知道?其他将军就不知道?还有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们,他们就不知道?」
「您的意思是说……」弗利茨尽可能放慢语速,给自己留出思考的时间:「有一个方面军是弃子?」
「是呀。」科尼利斯皱了皱眉,忽然换上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眼中却满是讥嘲之色:「快运用你的情报分析能力,少校,告诉我,哪个方面军是弃子?」
弗利茨发现了——前本部长是一个很没有耐心的人。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科尼利斯就从某个抽屉里拎出一个灰缸,甩到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敲掉烟灰,仔细地把烟斗收回檀木盒内。
随后,科尼利斯又马不停蹄地打开另一个抽屉,从十几个纸卷中取出了一卷,展平,用檀木盒和水晶灰缸压住——是一张两山狭地的地图。
目睹前本部长从不同的抽屉里准确的拿出各种各样的物件,弗利茨不禁好奇,面前这张雕花书桌里面,究竟还有什么玩意?
前本部长在地图上指点:「这是山前地,这是北帕拉图,这是南帕拉图…
…」
实际上,不用对方指点,弗利茨也能读懂。
他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地图——尺寸不大,但是很精细,不仅绘出了两山狭地主要山川河流、城市道路,还标注了许多遗迹、古战场的位置。
看样子,制图者已尽其所能地让地图的信息更加准确丰富。
但是弗利茨仍然一眼就看出不少错漏:不在正确位置的城市、不存在的海岸线、帕拉图和联省的比例也不对——联省画大了、帕拉图又画小了。
再考虑到地图的材质和色泽,这显然是一张很有年头的地图,已经过时了。
「来,学员,听好。」
科尼利斯不容拒绝地要求弗利茨作答:
「我不会问你南方面军的劣势是什么,西方面军的优势是什么,这是不言自明的废话——烬流江就横在那里,瞎子和蠢货才看不到。
「我要问你的是——西方面军的劣势是什么?南方面军的优势又是什么?
「来,回答我。」
前本部长的提问过于跳跃,弗利茨花了一点时间才跟上。
不过也只用了一点时间,他很快便开口,刚开始有些迟疑,但是越说越流畅:
「西方面军的劣势是……虽然山前地与北帕拉图的边境几乎无险可守,但是越向北帕拉图内部深入,地势就越高,交通就越不便。越是向前推进,补给就越困难……
「南方面军的优势是,烬流江虽然是一道地理阻隔,但也是一条良好的水路。而诸王堡作为帕拉图的首府,我不太清楚它的港口……」
「诸王堡是帕拉图的羊毛集散地。」科尼利斯冷淡地说明:「水位深、泊位多、设施全。继续。」
「那么南方面军只要手握诸王堡,就能得到大本营源源不断的补充……」
「就题目本身,算你答对了。」科尼利斯毫不留情地点评:「但是你只看到第一层,没看到第二层。」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烬流江,点拨前学员:「烬流江又不是只在南岸有港口,西方面军一样可以用烬流江补给。」
弗利茨反对:「但是虹川、石森、高领堡……敌方的腹心地带都位于内陆、山区。」
「先走水路,再走陆路。可以先攻取沿岸城镇,再深入北帕拉图内陆。」科尼利斯点了点地图左下方:「更何况,南方面军之敌的心脏也在内陆。」
弗利茨陷入沉思,想通之后,他点了一下头,毫不拖泥带水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科尼利斯轻哼了一声,这次似乎是满意的轻哼。
他难得耐心地解释:「你的一切推定,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那便是‘烬流江水路能为我们所用,且只为我们所用"。」
弗利茨先是一愣,然后悚然一颤:「您是说,维内塔人会……」
「你是维内塔人吗?」科尼利斯瞪起眼睛。
「我……」弗利茨不明白前本部长想说什么:「不是。」
「我是吗?」
「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