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睡得很沉,一觉直接睡到了太阳高升,颇为心满意足。
只是她一睁眼,迷迷糊糊中忽看见床边坐了个湿淋淋的披着头发的女人,顿时便吓了一跳,抱着被子缩到了墙角:“你是谁?”
柔嘉正摩着手中的簪子,一听见动静连忙将舆图塞了回去,回过头轻轻道歉:“抱歉,吵到你了?”
永嘉一定睛,看到了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才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一切,捂着胸口平了平气:“吓死我了,大早上的,你像个水鬼一样坐在床头做什么?”
柔嘉捋了捋半湿的头发:“刚洗完澡,在擦头发。”
“大清早的,洗什么澡……”
永嘉嘀咕了一句,但各人有各人的习惯,她也没多问,又躺了下去。
柔嘉也没解释,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擦着头发。
天气越来越热,这山里蚊虫多,太阳暖暖地晒着,永嘉左挠,又挠,觉着浑身发痒,借着窗外的天光一看,胳膊上竟然被咬了好几个又红又肿的包。
她边挠边忍不住抱怨:“怪不得昨晚我总听见嗡嗡的响,原来是蚊子!喂,你这里有没有消肿止痒的药膏?”
蚊子,柔嘉耳尖一红,微微有些不自在,翻身给她找了个清凉膏出来:“你……你睡的好吗?有听见别的声音吗?”
“还成吧,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蚊子有点吵。”
永嘉接过了药膏一点点涂着,她平时大手大脚惯了,三两下便将药膏挖空了,一见了底,想起了她的处境,她又停了手,将药膏递了过去,“喏,给你留了一点。”
柔嘉昨晚并没在这里睡,皇帝的大帐养护的格外仔细,并没什么蚊虫,因此摇了摇头:“我不用。”
她没被咬吗,难不成这蚊虫还有偏好不成?
永嘉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只见她头发滴着水,打湿了肩头和胸口,半透的衣衫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一眼看过去,还能看到那锁骨下红痕点点。
而她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似乎并没发现衣服湿了。
“真奇怪,你不是也被蚊子咬了吗?”永嘉古怪地看着她。
柔嘉被她一问才回了些神,一低头看到了红痕,连忙接了药背过了身:“是吗,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一觉睡傻了吗?”
永嘉咕哝着,一偏头瞄到了一眼她解开的衣领,被晃的目光一顿,半晌才收回了视线。
可片刻后,她还是耐不住好奇,侧身又瞄了一眼,撇了撇嘴:“看着瘦,其实也不瘦嘛。”
柔嘉被看的一阵脸热,连忙拉好了衣服,又在外面罩了件披帛,裹的严严实实的。她生怕永嘉看出来,也不敢再坐在床边,起了身催了染秋一句:“药煎好了吗?”
“马上就好,公主先用些早膳吧。”染秋张望着,叫人先送了膳进来。
“你怎么了,大早上的吃什么药?”永嘉闻到了一股酸苦的药味,捂着鼻子有些嫌弃。
“没什么,只是补气血的补药。”柔嘉含混地糊弄了一句。
永嘉一看见那药,忽然想起了半梦半醒时听到的那声音,心里一悚:“周明含早上来了吗?”
“你怎么知道?”柔嘉有些惊讶。
“她是不是来找我的?我都躲到这里了,她都能找到?”永嘉一脸惊恐,“她可真是阴魂不散!”
“不是,她是为了枕帕的事,睡不着过来散散步罢了。”柔嘉低声解释了一句。
“不是找我啊,吓死我了。”永嘉拍了拍胸口,平了平气。
“你很怕她吗?”柔嘉问道。
“开什么玩笑!”永嘉眼眉一挑,“本公主只是嫌麻烦才躲一躲罢了,要不是看在她可能会成为我皇嫂的份上,本公主早就翻脸了。你不知道,她这人吧,也不能说坏,就是太过争强好胜了,又格外古板,不但是对自己这样,对旁人也是一样。往常同窗的时候,就因为皇兄的一句话,你能想象吗,她就硬生生看了我三年。如今进了宫做了女官,更是恨不得拿尺子量别人。本公主惹不起,还不能躲一躲吗……”
永嘉难得有些惆怅,一想到周明含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皇兄让她进宫做了女官,又带她来了南苑,多半是想立她为后了。两个古板无趣的人凑到了一起,这宫里真是越发没意思了。我原本还指望着能有个活泼机灵的侄儿陪我耍耍呢,如今看来是不要想了,便是真的有了也多半会被养成个小古板!”
柔嘉听着她絮絮地抱怨,被折腾的过度的腰有些疲累,不得不拿了靠枕垫在了腰后缓了一缓,那酸胀的感觉才好受些。
她心情有些复杂:“旁人觉得无趣,他们本人倒是未必,相敬如宾有什么不好呢?”
永嘉听出她话里的一丝羡慕,难得正经了下来,警惕地提醒了一句:“你可别犯糊涂啊,别在这个时候站队,周明含虽然赢面大些,但这些恩典多半还是看在周将军的面子上,认真论起来,白家势重,白从霜也未必就输了。我劝你一句,在圣旨下来之前,不要和任何一方走的近。总之,皇兄定了谁就是谁,这宫里没有选择,只有永远站在皇兄这边才是对的。”
她说的格外认真,话语间满是通透,和一贯的天真烂漫大相径庭,柔嘉微微一怔,不由得侧目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永嘉别扭地回过头,“要不是看你傻,差点就被人套近乎了,我才懒得跟你说。”
柔嘉心头微热,顿了片刻,才忍不住问道:“白家不是你的舅家吗?”
“舅舅?”永嘉不知想到了什么,嗤了一声,“天家不讲人情,先是君臣,再讲舅甥。更别提后位了,谁不想插一脚。为了权势,哪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她一想到最近万寿宫的事,又忽然住了嘴,心情有些颓丧:“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怎么会懂这里面这么多弯弯绕绕。”
柔嘉看着永嘉一脸的欲言又止的样子,忽想起一件陈旧的往事。当时在太后白氏怀五皇子的时候,她母亲进了宫。临近生产的时候,白氏去往山寺祈福,受了贼人惊吓早产将五皇子生在了宫外。听说出生时孩子还被掳走了片刻,后来是白家的人搜寻回来的。
这件事发生后,白氏以为贼人是她母亲派的,才愈发怨恨她们,处处针对她们。
但如今想来,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些。
为何当时还是皇后的白氏刚有孕,先帝便对她的母亲一见钟情?
那贼人又是哪儿来的,如果不是她母亲派的,会是谁派的?
还有白家的人,为何又那么巧找回了五皇子?
柔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两张脸:一张尖嘴猴腮,目光凶恶;一张肥头大耳,眼神猥琐。两张面目由于胖瘦相差太大,叫人难以联想到一起,但若是仔细比较一下,还是不难看出一丝相似之处。
她心里一震,忽然想通了一切。
真正的五皇子,大概刚出生时便已经死了。
现在宫里活下的这位,其实是白家拿白承堂的孩子掉包的吧?
皇帝,大约也是知道的,所以御花园那日,当听到萧盈大骂桓哥儿“贱种”的时候才忽然笑了。
永嘉呢?应该也多多少少发现了一点吧。
柔嘉心里乱糟糟的,看着她眼底的愁闷,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只是默默地将摆好的早膳朝她推了推:“用一些吧。”
“你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永嘉懒得抬头。
她在吃食上一贯挑剔,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小菜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味道着实不差,尤其是那米粥,熬的香滑软烂,浮着厚厚的一层米油。
永嘉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最后一整碗都用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你这里的膳食也是从御膳房拎的吗,怎么比本公主的小厨房做的还好?”
染秋暗自腹诽,御膳房哪儿能给她们做的这么精细,不是残羹冷炙已然很好了。自从上次落水之后,公主的膳食都是从皇帝的小厨房里单独拨出来的,怕被发现她连忙答了一句:“这是奴婢借了御膳房熬的。”
永嘉正用的舒畅,打量了染秋一眼,颇有些惊讶:“你这婢子手艺不错啊,比我皇兄身边的御厨做的都好。”
“我们哪儿敢比,不过是一时手巧罢了。”柔嘉有些不自在,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先用着,药好了,我得趁热喝。”
怕永嘉看出异状,她捧了药碗避开了人才敢送到嘴边。
只是奇怪的是,虽然还是那么苦,但真正喝下去却并不如往常那般反应强烈。
难不成是按照皇兄那日所说改了几味吗?
柔嘉微微一顿,也没多想,便捧着药碗继续往下喝,一碗药灌的格外辛苦。
永嘉看着她一脸难受的样子有点不屑:“补药而已,真的有这么苦吗?”
可她皱着眉咳嗽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装的,永嘉掀开盖子朝着那罐底的药渣看了一眼,按捺不住好奇,拎着罐子便要尝一尝。
柔嘉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她捧着罐子要往嘴里送的样子,连忙夺了过来制止了她:“你怎么能喝这种药?”
永嘉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有些纳闷:“不是补药吗?我怎么不能喝了?”
柔嘉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含混了一句:“反正……反正你就是不能喝。”
这是避子的药,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能喝这种虎狼之药?柔嘉紧紧地抱着不松手。
可这举动落在永嘉的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永嘉撇了撇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不喝就不喝,不过是一味补药罢了,本公主什么没见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柔嘉又委屈又无奈,踯躅了片刻,换了种说法,“补药也分几种,我这药的分量有些重,不适合你。”
听了解释,永嘉脸色才稍稍和缓一点。
柔嘉安抚住了她,满口的苦涩涌了上来,她喝了口水压了一压才好受些。
她实在是厌烦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日子了。
一会儿是周明含,一会儿是永嘉,总是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被发现。
还有这药,依着皇兄的脾气是绝不会允许她有孕,那这种药她就要永远喝下去。
眼看着永嘉要走,柔嘉纠结了一番,忽然想起了昨晚睡前的话,开口叫住了她:“你昨晚说的事还作数吗?”
“什么事?”永嘉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沉思了片刻才想了起来,“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作数了,你有什么心愿,快点说。”
柔嘉摩着手中的簪子:“听说南苑有座云间寺很灵,桓哥儿最近身体好转了些,我想去还个愿,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云间寺?怎么突然想去那里,那寺庙在山上,一上一下就得好半天了,还是换一间吧……”永嘉有些不情愿,她生性懒惰,又略有些圆润,最吃不得这种累。
“你若是觉得累,我们便在那里住一晚,歇一歇腿脚,第二天一早再下山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