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清河郡。
东武城内。
偌大的衙署厅堂中,坐满了东武的头面人物,其中一个位居上首的中年士人,须髯整洁,穿戴儒士衣冠,端是一副风流名士的模样。
不过,这位名士,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是那么豁达,反而尽是紧张和不安。
“城外的刘预,真的这么说的嘛?”
这个中年士人有些不敢置信的重复道。
“是啊,崔公,那青州刘预说,要是我们东武城不开门归顺,那他就让青州兵,在攻打胡虏之前,先来把我们东武给攻破了。”
回话的这个人,正是那个去面见刘预的东武城的使者。
而他口中唤为“崔公”的这个中年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如今留守清河祖地的宗长崔遇。
这个崔遇虽然在历史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但是他的曾祖父,却是大名鼎鼎的汉魏时代的著名人物崔琰。
也即是《三国演义》中,那个河北士林名望崔琰,为了反对曹操进位王爵而被下狱至死的崔琰崔季珪。
经过上百年的传承,清河崔氏传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当初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了,在屡经动乱的冀州,崔氏已经成了东武附近最为强大的实力。
清河崔氏不仅在祖地有坞堡自守,就连如今的东武城中的众多士人百姓,也都是以清河崔氏马首是瞻了。
“并且,那刘预还说,东武城小墙破,等到他的青州大兵一到,不出一天,就能攻破东武。”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东武城中的豪强们,都是一个个左立不安了。
那些“伪汉”的青州兵,是何等的凶猛,号称是复刻秦汉“虎狼之师”的存在,连凶名赫赫的胡虏,都一经接触,就跑到了清河对岸去了。
“诸位!稍安勿躁!”
崔遇提高了声音,非常威严的制止了众人的嘈杂议论声。
“难道,你没有告诉刘预,只要不进东武城,我们就给他们奉上粮草布帛吗?”
那使者听后,苦着脸回答道。
“崔公,这些我都说了,可是那青州刘预却根本不在乎啊。”
崔遇脸上面带愠怒,轻轻呵道。
“贪心不足之辈!”
“难道是因为我们答应献上的粮草布帛不多吗?”
那使者又是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崔公,小人不敢欺瞒,我当时就已经对那刘预说了,只要青州大军不入东武城,这供奉的粮草辎重数目,还可以适当加些。”
“可惜啊,那刘预却是毫不在乎。”
崔遇冷着脸,继续问道。
“这是为何?”
使者咽了口唾沫,说道。
“那刘预说,要是他想要更多的粮草布帛,自然会攻破东武城自取!”
“但是,他想要的不仅是这些许粮草布帛。”
听到使者如此说,崔遇的一颗心却是如遭寒霜。
这时候,一名陪坐左右的东武豪强出言说道。
“崔公,这‘伪汉’的青州兵,实在是凶恶的很啊,要不咱们就开门迎纳吧,这样硬抗下去,实在是没有把握啊。”
另外一名儒士模样的豪强,也是出言说道。
“是啊,崔公,那东武令王博给刘预送降表的时候,肯定已经把东武的虚实都知会给刘预了,如今王博虽死,但我们的虚实却尽在刘预掌握之中,要是再顽抗下去,恐非良策啊。”
很显然,这两个东武豪强的话,还是非常有分量的,许多其他的豪强,也都开始纷纷出言附和两人的提议。
崔遇闻言沉吟片刻,却是有些固执的说道。
“我崔氏累世晋臣,簪缨不绝,奉行忠孝,自当谨守臣节,为保东武百姓安危,甘愿奉献粮草辎重于伪汉刘预,已经是违背臣节,怎么能再开门迎纳刘预僭越之贼人呢?”
崔遇的一番话说的正义凛然,再配上他的那一副威严的相貌,若是寻常的人早就被训斥的惭愧不能自己了。
不过,在座的这些东武豪强们,却都已经对崔遇的作为很是熟稔了。
“崔公,此言差矣,崔公现在不居庙堂,耕读于乡野,保家存姓乃是正途,至于忠孝臣节,却不必过分拘泥啊。”
又是那名儒士模样的豪强开口说道。
“郭鹤鸣此话不妥,我崔遇虽然是一介白身,但是我清河崔氏如今却是满门晋臣,我从弟崔悦仕宦刘并州,崔毖已经累至平州刺史,其余十余人,也都是出仕州郡,为晋室天子效臣节,我崔遇虽然不才,却不能以东武城迎纳僭越之奸贼,败污我崔氏的清节令名!”
在场的许多东武豪强听后,全都是在心中暗暗焦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清河崔氏的崔遇,最是固执保守,又善于辞辩,再加上清河崔氏的雄厚实力,这些人虽然都是一个个万分的不服,但是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落得一个如同东武令王博一样“殒命敌手”的下场。
既然,清河崔氏作为东武城实际的掌控人,不愿意开门迎纳青州军,那其他的豪强,也都是根本毫无办法。
这东武崔氏的实力,比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豪强加起来都要强大。
崔遇见状,也知道这些东武城的豪强们心中所想,变语气稍缓的说道。
“诸位莫要慌乱,城外的伪汉兵马,虽然算的强悍,但是东武城虽小,却坚固,城中粮草丰盈,足以应年余。”
“更何况,我族弟崔悦,早已经说过,如今的冀州刺史刘演,已经从代北召数万索虏义从,等到这些索虏义从到达常山郡,就可以挥师南下,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胡虏,就连这些青州伪汉军,也统统都要被碾为齑粉。”
在座的众人心中虽然不满,但是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所谓的“索虏”,就是指的代北塞外的拓跋鲜卑,这些拓跋鲜卑不是剃掉头发的髡头鲜卑,而是不分男女都把头发编城索鞭的形状,故而得名“索虏”。
“这些索虏义从,也都是凶悍绝伦,并州胡虏在其手下,也未曾讨得好处。”
“更何况,如今清河北岸的胡虏,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伪汉刘预,我就不信,他敢如此猖狂,在胡虏的威吓之下,就敢再强攻东武城!”
崔遇的这一番话,到是的确有了效果。
这些东武的豪强们想着,那城外的青州军,多半真的是吓唬人。
毕竟,就算是东武城再小再破,也不可能旦夕之间攻破。
要是东武城真的如此弱小的话,早前的那些胡虏,又怎么可能被一些钱粮辎重就给打发走了呢。
“是啊,青州贼人,就是再强,也不可能攻破城墙,只要咱们能守上几日,那青州军多半就自行退去了。”
立刻有人出言支持崔遇。
众人听后,纷纷觉得有道理,于是原本慌乱的东武众们才肯稍安。
不过,事情虽然如此,崔遇却是不肯放松警惕的。
他随后开始分配了各家各族的任务,有准备防守的滚木砖石等器具的,有分配巡街警戒的,有抽调部曲上城墙守备的。
等到一切在崔遇的安排下准备妥当,只等着青州贼人不知死活的一头撞上东武城的铜墙铁壁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崔公,不好了!”
“崔公!”
忽然一阵惊慌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随即就进来一个身着戎服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