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面无表情地坐于篝火前,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随丝竹声翩翩起舞,而他却充耳不闻,冷漠的目光始终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自打他出生以,就在沉寂的冷宫中度日,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后他有了先生,便只想和先生两个人相处,连小德子在一旁伺候都觉得多余。
这是他第一次和如多闲杂人等待在一起,只觉得四周很吵很嘈杂,一切都令他心烦意『乱』,不由掀起眼皮子,试图寻找那一抹熟悉的天青『色』。
他四搜寻了一圈无,耳畔却传五皇子兴奋的声音:“七弟,你不喝酒吗?”
萧慎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回道:“我不会喝酒。”
“啊?不是吧?”萧景睿一脸惊讶,“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还不会喝酒啊?”
萧慎垂眼睫,没搭理对方。
自从年前除夕夜在屋顶上喝酒被呛着,先生就不许他再沾酒,说是等他长大了再练酒量也不迟。
萧景睿却不依不饶,热情地挤到他身侧,将酒坛子递给他,笑嘻嘻道:“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男子汉”个字似乎触动了某种机关,萧慎眉心微动,不声不响地接过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口。
“咳咳……”这次喝得没那么凶了,但还是被辣得咳嗽了两声。
萧景睿抚掌大笑:“哈哈哈!老七你也不是不会喝嘛!”
“景睿,你又在欺负人?”这时,皇子萧弘曜也走了过。
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哥,我才没有!”萧景睿立即黏了上去,搂住皇子的胳膊,“天地良心,我只是在和七弟联络感情。”
萧弘曜目光落在沉默寡言的七弟身上,片刻后,笑道:“没欺负就,我们兄弟几个是应该多多亲近。七弟,往后有么事,随时都可以找哥。”
萧慎心中毫无波动,表面上却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谢谢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这位皇兄时隔五年,终于想起自还有一位弟弟,笑死人了。
萧弘曜还想再说么,半空中忽炸开了一道信号弹。
听见信号的锦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装行动,围在篝火附近的众人不所以,纷纷张望起。
片刻后,一名锦衣卫跪在光熹帝面前,禀告道:“皇上,元妃娘娘遇刺!”
“你说么?”光熹帝猛从椅子上站起,“元妃现在如何咳咳……”
锦衣卫:“皇上放心,薛佥事已将刺客就地诛杀!”
光熹帝二话不说,挥落肩上披着的大氅,转身大步朝御营赶过去。
余诸位听闻竟有刺客,不由坐立难安,太子殿是当机立断跟了上去:“孤也去看看!”
而萧慎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尤为冷静,继续四搜寻先生的身影。
须臾后,临行前先生说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在脑海中浮现,少年面上镇定自若的面具“咔嚓一声”碎裂了。
他蓦地从席位上起身,差点撞翻了案桌,又一把揪住报信的锦衣卫,厉声道:“还有谁在?先生是不是也在?”
锦衣卫茫道:“哪个先生?”
萧慎:“沈青琢!”
“啊对对对!”锦衣卫回过神,“沈公子也在!”
一霎那,萧慎犹如被一块巨石砸中胸口,耳畔传一阵“嗡嗡”的轰鸣声,身形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
一瞬,他脚步踉跄地往御营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近乎发狂地奔跑起。
这一刻,他不敢做任何设想,不敢设想他的先生会出么事。
直到视线中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活着,先生还活着……
可一口气尚未喘上,先生手臂上流出的鲜血,又彻底刺红了他的瞳仁。
先生竟还对自笑,他怎么笑得出?
萧慎浑身脱力地跪倒在他面前,短短一刻钟不到,如同从九重天坠入地狱,又万般侥幸爬回了人间。
“沈青琢,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他难以自抑地更咽着,拥抱用力到似乎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揉』进身体,合二为一,便不用再害怕失去。
“了,乖不哭了,”沈青琢一颗心被少年的眼泪浸泡,软得一塌糊涂,耐心地哄道,“先生的呢,小七不害怕不害怕……”
但眼泪仿佛有自的想法,无论他如何努力克制,豆大的泪珠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溢。
“哎呀,胳膊痛啊……”见小徒弟一时哄不,沈青琢开始呼痛。
“哪里痛?”萧慎瞬间松开了手,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开,“太医!太医呢!”
少年脸上糊满的泪水还不及擦,整个人六神无主,瞧着实在太过可怜。
沈青琢忍痛道:“没么大碍,找个太医处理一就了。”
萧慎胡『乱』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爬起,一头冲进御营里。
御营中跪了一地的太医,随行医术的张太医正在为榻上的元妃诊治。
片刻后,张太医也跪了去,伏地请罪:“微臣无能,娘娘腹中的龙子,保不住了。”
光熹帝闻言大怒,一挥手就将案桌上的件一扫而空,怒不可遏地大骂道:“废!草包!朕养着你们有何用!”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太子连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光熹帝,“万幸,元妃娘娘身体并无大碍,父皇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光熹帝急促地喘着气,混浊的目光落在榻上昏『迷』的元妃脸上,精疲力尽地低吼道:“滚,都滚!”
众太医连忙起身后退,光熹帝又开口叫道:“张太医留!”
一直等在门口的萧慎,趁机揪住了一个太医,不由分说地拖着就走:“跟我!”
“七殿,您可是哪里受伤了?”陆太医一手拎着『药』箱,被揪着衣领磕磕绊绊地往外走,还不忘关心殿。
“不是我受伤了,是先生。”萧慎面『色』阴沉,将陆太医带到先生的营帐内。
沈青琢颔首:“麻烦了。”
他胳膊上系着的帕子已经被血浸透了,血正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落。
陆太医急忙上前,语气责怪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早些医治?”
沈青琢微微一笑:“我的伤是小事,元妃娘娘凤体安康才是大事。”
萧慎在一旁听着,面『色』愈发黑沉。他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恶劣情绪,冷声道:“少废话,快点治。”
陆太医开始动手处理伤口。
剪开衣袖,小心翼翼地剥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一道狰狞的剑伤赫映入眼帘。
“幸剑锋偏了,没伤到筋骨。”陆太医仔细检查后,不由呼出了一口气,“但伤口不浅,还是需要缝合。七殿,麻烦您先去煮一碗麻沸散。”
萧慎根不敢离开,回道:“我让人去煮。”
说罢,就近找了个锦衣卫去煮『药』,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营帐内。
由于失血过多,沈青琢面『色』煞,秀眉颦蹙,呼吸也越越轻弱,整个人似一块易碎的美玉。
陆太医又道:“沈公子,你流的血太多了,我要先替你清创止血,你能忍耐一吗?”
沈青琢闭上眼眸,“没事,你直接处理吧。”
而清创时,骤袭的疼痛还是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唔……”
疼……
太疼了,疼得他太阳『穴』胀痛,大脑像是要炸开了。
陆太医立刻道歉:“抱歉,沈公子,我尽量再轻些。”
而守在一旁的萧慎,不由捏紧了拳头,脸颊两侧的肌肉不自地抽搐着,像是在忍受同样的痛苦。
自感觉不到疼痛的,就算从墙上摔去拍拍灰就能爬起,但这一刻,他的心竟痛得喘不上气。
“小七,过。”沈青琢闭着眼眸唤他。
萧慎如梦方醒,快步走过去,嗓音略显沙哑:“先生。”
“,手借先生握一。”沈青琢伸出完的那只手。
萧慎不假思索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眼睫阖上,随着陆太医的动作微微颤抖,如同暴风雨中振翅的蝴蝶羽翼,美丽又脆弱,令旁观者也忍不住心碎。
***
一切尘埃落定,已至亥时。
沈青琢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青袍,正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而少年就蜷缩在他身侧,只占了小小的一隅。
麻沸散的『药』效渐渐消失,青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沈青琢掀开眼睫,右臂的刺痛也在同一时刻变得清晰。
“先生你醒了!”萧慎激动地抬起上半身,一连串的题砸过,“饿吗?渴吗?还疼吗?”
“还行……”沈青琢重新闭上眼眸,“让先生再缓缓。”
闻言,萧慎重新趴去,眼神却一刻也离不开先生苍的脸。
但沈青琢没再开口,他要蓄力,等待光熹帝的召见。
不,约莫一刻钟后,营帐外传通报声:“沈公子,皇上传召。”
沈青琢再度睁眼,眼底已是一片清。
他正准备起身,一只胳膊伸出拦住了他,“先生,你需要休息!”
“我去见一你父皇,很快就回。”沈青琢捉住少年结实劲瘦的小臂,“乖,你在这儿等我。”
萧慎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倔强,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恼火。
沈青琢平静地回望他,语气严肃道:“还记得先生和你说过的故事么?眼正是收网的时候,不要误先生的事。”
到这一步,萧慎早就想了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真正意义。他沉默地和先生对视片刻,到底还是松了力道。
沈青琢安抚地冲他笑了笑,起身走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