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泱泱带男孩买了几身干净的成衣,逛遍苏州城的大街小巷后,买了很多很多的零嘴,当天晚上住进老宅。
沐家的老宅,常年不住人,哪怕沐泱泱的手下接到消息后,提前打扫过屋子,那种寂寥空旷的味道,也不是焚香烧艾,可以驱除的。
可男孩却很高兴,他指着院子里一株很高很高的银杏树,说“我记得这里,我爬过这棵树”
男孩手脚并用爬上树枝,还想往屋顶上窜,被沐泱泱揪了下来。
夜晚,房间里灯火通明。
沐泱泱握着男孩的手,一笔一划,教他书写自己的名字。
明亮的烛火下,沐泱泱指着纸上的两个字,一个个念道“沐,仲。”
“沐仲。”男孩呢喃着。
他瘦巴巴的手指,摩挲着宣纸上墨迹干涸的文字,一字一字说“沐,仲。”
沐泱泱欣慰地笑了“是的,沐仲,你叫沐仲。”
男孩轻声重复道“我叫沐仲。”
沐仲。
我叫沐仲。
男孩颤抖着,那些黑暗的记忆,如潮水一般,迅速涌上脑海,又迅速退去。
他整个人,整颗心,只剩下两个字。
沐仲。
沐仲。
我叫沐仲。
沐泱泱望着过分消瘦的堂弟,她想起了十多年前,她最后一次见二叔。
送女官入京的马车在官道上快速驰骋,二叔在马车后面一直追一直追。
他鞋跑掉了一只,头发也乱了。
二叔哭了,她也哭了。
那是沐泱泱记忆中,最后一次肆无忌惮地哭泣。
皇宫是个不能轻易哭,也不能轻易笑的地方。
沐泱泱眼眶微湿,她抱住男孩瘦弱的肩膀,轻声又坚定地说
“是啊,你是沐仲,我的弟弟沐仲,欢迎回家。”
“回家”仿佛机关一般,触动了男孩心底最柔软脆弱的情感,他再也克制不住,抱住世上唯一的姐姐,嚎啕大哭。
次日清晨,沐泱泱带着沐仲,乘坐马车前往郊外沐家祖坟,祭拜父母兄长和二叔。
沐家人丁稀少,到了沐泱泱这一辈,只剩下她和沐仲两个人。
沐泱泱不信鬼神,可她却感觉,冥冥中,是逝去的至亲在保护自己,引导她找到沐仲,将他带回家。
又过了一日,沐泱泱带着沐仲,准备启程离开苏州。
繁华的山塘街,苏州城的小桥流水。
她已经离开这里很久,又像不曾离开过一般。
沐泱泱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髫年岁月,那个牵着兄长手的小女孩,他们走过长长的石板路,笑得如此开心。
“我们还回来吗”
沐仲依依不舍地回望沐家老宅。
高高的白墙,隔绝了外界的窥视,可沐仲一眼看到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它穿过乌瓦白墙,迎风招展,宛若送别。
沐泱泱同样望着老宅。
老宅尘封了她心底最柔软最温暖的记忆,她在这里度过了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沐泱泱这般回道。
姐弟俩都知道,此行离开,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临行之前,沐泱泱带着沐仲,又一次探望他的母亲。
沐泱泱极少以势压人,但这一次,她却罕见地换上鹅帽锦衣,从府衙借了些人马,带着沐仲,光明正大敲开妇人的家门。
当着一众人的面,沐泱泱恭恭敬敬唤了妇人声“婶子”。
鹅帽锦衣是朝廷厂卫的标志。
沐泱泱这一身行头,吓坏了妇人现在的丈夫。
男人竟不知自己时常打骂的妻子,竟有这样大的靠山。
沐泱泱给妇人备了一份厚礼,又留了不少钱。
她对妇人说“无论如何,您是沐仲的亲娘,您过得不好,他也不会开心。”
妇人泪流满面。
知道沐泱泱入宫内情的,大都已不在人世。
所有人以为她是一个厚道的好妇人,若非如此,前夫的家人也不可能站出来,替她出头。
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恩情,不过因为她是仲儿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