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泱泱坐在酒楼包厢里,面前的八仙桌,铺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精美菜肴，令人食指大动。
妇人吞咽着口水,眼睛不住瞄着沐泱泱,却没有动筷子。
她身边的男童却坐不住，小手要抓盘子里的鸡腿。
妇人死死按着小男孩的手“宝儿，乖，不行”
男童吃不到鸡腿,瘪瘪嘴,又要哭。
沐泱泱笑了笑“刘夫人，吃吧，孩子都饿了。”
说完，很体贴地动了第一筷子。
妇人见状松开了男童的手,小男孩如愿以偿,吃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鸡腿。
妇人也动了筷子。
因为沐泱泱的关系，妇人极力保持优雅地姿态，可妇人近乎狼狈的吞咽,还是暴露了她现在窘迫的生活。
哪怕她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戴上了自己最好的首饰,可沐泱泱知道,妇人一定过得很艰难。
否则她不会带着改嫁后的孩子赴宴。
沐泱泱想起妇人已经凸显的小腹。
时下衣服宽大，三个月根本不显怀，能让沐泱泱一眼看出，妇人至少怀有四个月的身孕。
她望着身边的堂弟。
男孩也饿了,可男孩却没有动筷子。
沐泱泱见状，低声问道“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夹。”
听到沐泱泱自称“姐姐”，男孩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妇人听到沐泱泱的声音，停了筷子。
她窘迫地望着失而复得的孩子，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仲儿”
男孩听到记忆中的称呼，犹豫地抓起面前的筷子。
男孩筷子用得并不好，姿势也是错的。
他虽然已经九岁，被拐后，却极少有使用餐具吃饭的机会。
男孩最常用的吃饭工具，是自己的一双手。
他要抢，要争，要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
他已经不记得要如何使用筷子了。
沐泱泱见状，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用自己的碟子和碗，给男孩夹了一些吃食，摆在他的面前。
她抽走男孩手里的筷子，重新给他塞了一把勺子。
“别发呆，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男孩看了沐泱泱一会儿，低下头，用勺子狼吞虎咽地扒着碗里的食物。
妇人面露羞愧，脸涨得通红。
沐泱泱做的，本是她这个娘应该做得。
可她却光顾着吃了。
“仲儿，吃这个。”妇人给分别多年的长子夹了一筷子松鼠鱼。
一直很沉默的男孩却在这时忽然开口“我吃过这个。”
他抬头，望着面前的妇人，“我小时候，你给我做过。”
妇人一怔，她哽咽着捂住嘴巴，肩膀不断颤抖，泪珠瞬间从眼眶滚了下来
“仲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是娘没看住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孩子，对不起”
妇人哭得那么难过，那么狼狈。
沐泱泱心里也有些酸楚。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妇人也是受害者。
该被千刀万剐的，是人贩子。
妇人也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得，抬不起腰的可怜女人。
沐泱泱递过一张干净的帕子
“刘夫人，别哭了，大喜大悲，对孩子也不好。”
这里的孩子，自然是说得妇人腹里的胎儿。
听到沐泱泱的话，妇人更难过了。
她抓着沐泱泱的手，哽咽道
“对不起，泱泱，婶娘对不起你，是婶娘对不起你们沐家”
沐泱泱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却在这时，妇人身边男童，拿着小勺，颤巍巍地舀了一勺子肉，递到妇人身边，小心翼翼地说“娘，别哭了，吃肉肉”
孩子的眼神清澈干净，带着一些焦虑不安，瞬间抚平妇人的难过和悲伤。
妇人吸吸鼻子，慈爱地望着面前的孩子“好，娘吃肉肉，宝儿也吃。”
妇人没有注意到，在她哄小儿子时，大儿子黯淡失落的眼神，沐泱泱拍了拍便宜堂弟的肩膀。
男孩的身体一瞬间绷紧，又慢慢地放松。
他抬头看向妇人，又看了看沐泱泱，低头闷闷地吃东西。
江南风气较为开放。
女子服斩衰丧满改嫁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受“程朱理学”的影响，世人对二嫁女带有偏见。
妇人改嫁后的那户人家，既不如沐家的家底厚，也不如沐家的家风好，夫妻俩日子过得紧巴巴，还时常为莫名其妙的事争吵。
她这次厚着脸皮，带着改嫁后所生的孩子赴宴，就是想让孩子吃点好的。
去年江南水患，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今年日子好过些，但也仅是勉强维持生计的水平。
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干净的米了。
沐泱泱自认为不算什么好人，但她实在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
她连刘太监的家人，都没有趁机踩上一脚，更何况过得如此艰难的妇人。
只是这便宜堂弟
沐泱泱在心里叹息。
见妇人和两个孩子吃得差不多，沐泱泱道“你们母子许久未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正好我也很久没来苏州城了，趁这个机会出去转转，两个时辰后我再回来。”
妇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沐泱泱气场太强了，又或许是曾经做过对不起沐泱泱的事情，总之有沐泱泱在一旁看着，妇人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好像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现在沐泱泱要走了，妇人想，自己可以好好和失散多年的长子说说话。
可让妇人没想到的是，沐泱泱离开后，长子比先前更加沉默。
他像一个没嘴的葫芦，一句话也不说。
“仲儿，我是娘，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让娘好好看看”妇人走到长子面前，双眼通红地说道。
九岁的男孩抬头，望着面前的妇人。
他看着妇人比记忆中憔悴了许多的脸庞，又看着妇人微微隆起的小腹。
男孩说“她为什么叫你刘夫人。”
妇人面露难堪。
事实上，这桩婚事，是沐仲被拐之前，娘家与她商量好的。
只瞒了沐仲一人。
见妇人没有回答，男孩心里已有答案“你嫁人了。”
他平静地看着母亲，他没有指责娘亲，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他对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