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眼眶又红了,她抱住沐仲。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这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孩子。
“仲儿,对不起,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娘若知道,娘若知道”妇人掩面而泣。
她若知道沐泱泱有出宫的一天,她说什么也不会改嫁的。
男孩没有动,他侧着脑袋,望着包厢软塌上熟睡的男童。
男孩知道,这是自己的弟弟。
是母亲与另一个男人生得孩子。
他们虽然有同一个母亲,可样貌却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男孩声音冰冷“他若对你不好,我便替你杀了他。”
妇人身体一哆嗦,她不可置信望着怀里的孩子。
“你,你说什么。”妇人震惊地问道,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却见男孩目若寒霜,冰冷地一丝温度,黝黑地瞳仁,直勾勾盯着身前的妇人,一字字道“他若欺负你,我就替你杀了他。”
妇人踉跄着,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她震惊地望着目光阴郁的大儿子。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记忆中那个乖巧懂事的仲儿,再也找不回来了。
两个时辰后,沐泱泱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包厢。
这对好不容易团圆的母子,比她走之前更疏离了。
妇人对失而复得的长子,不仅没有想象中的热络,表情还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畏惧。
“您,您回来了。”
见沐泱泱进屋,妇人迫不及待站起来,迎向沐泱泱。
沐泱泱看向孤零零坐在角落的男孩,“你们母子俩聊得如何”
她这话虽是与妇人说得,眼睛却一直望着男孩。
男孩低头不语。
沐泱泱笑了笑,对妇人说“刘夫人,孩子我替你找到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妇人嗫嚅着嘴唇,白着一张脸,半晌没回答。
沐泱泱瞬间了然。
看来,妇人并不想接手沐仲。
男孩抬头看向妇人,又看向沐泱泱,发现沐泱泱也在看自己,又快速将头低下。
沐泱泱知道,男孩在听。
沐泱泱说“刘夫人,你家中情况我有所耳闻,抚养沐仲对您来说,是有些吃力的,沐仲虽然是您所生,但他也是我二叔的孩子,若夫人同意,我想将他带在身边教导,逢年过节,再送他过来看您,如何”
妇人原本就是这般打算的。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大儿子接到身边抚养。
可她心里如何打算的,是一回事儿,沐泱泱当着孩子的面,直白地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这,这,这不太好吧仲儿,仲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母子团聚”妇人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沐泱泱笑了,“既然夫人舍不得,那也”
“不我没有”
妇人断然拒绝,她这一声,音调又尖又高,不仅吵醒了软塌上熟睡的小童,还惊呆了妇人自己。
妇人目露惭愧,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反应居然会如此激烈。
男孩眸子里的光芒,瞬间熄灭。
他目光黯淡地望着夫人。
事实上,对于母亲的记忆,他也只有几个模糊的片段。
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娘亲不要他。
明明她在这个世上好好的活着,却不愿意要他。
娘亲是嫌他不够听话不如另一个孩子讨人喜欢吗
男孩抠着手,有些难过。
沐泱泱将妇人和男童送回家。
妇人出门的时间太久了。
她现在的丈夫并不如上一个丈夫好说话。
沐泱泱记忆中,二叔是个老好人,一辈子没有和人红过脸。
二叔唯一一次与人发脾气,便是婶娘收了银子,打算瞒着丈夫,将侄女送人做妾。
那一天,婶娘在院子里撒泼打滚,大骂二叔穷秀才,窝囊废。
二叔气得面红耳赤,手高高地举起,却落在自己脸上,一边打一边哭,“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沐泱泱将妇人和男童送至巷口。
夕阳的余晖洒在破败院墙上。
妇人宛如做贼一般,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察觉后,牵起男童的手,快速走入家中。
被抛下的小少年没有说话,他一直凝望着远处的母亲。
妇人发现大儿子的眼神,面露挣扎后,快速合上门。
男孩望着紧闭的大门,手越攥越紧。
沐泱泱揽住男孩的肩膀,感受手臂下紧绷的肌肉,心中叹息。
沐泱泱说“你娘没有不要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你娘是普通人,她过得很艰难,而且大明令规定,你就该由姓沐的抚养。”
就在沐泱泱以为,自己不会听到回应时,却听男孩问“大明令是什么你为什要听他的。”
沐泱泱一愣,柔声解释道“大明令是一部法典,上面记载了很多必须遵守的规矩。”
男孩酷酷地说“规矩是强者制定的,是不是只要我够强,就可以不遵守它了”
欧豆豆,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啊。
沐泱泱果断道“不行,你可以读书,努力考功名,参与律法修订的多是内阁大学士。”
等你经过科举捶打,就不会这么中二了。
男孩表情一变,闷声说“读书啊我不行。”
沐泱泱颇为好笑“你又没考过,怎么知道不行”
男孩小小声“我不识字。”
“什么你不识字”沐泱泱声音骤然拔高。
男孩耳根泛红,却不忘维护自己的尊严,他抬头,一字字强调“杀人,不需要识字。”
沐泱泱拉过男孩,白皙的手指捏住男孩脸颊,轻轻扯了两下“小鬼,你文盲你还有理了”
“阖闾城碧铺秋草,乌鹊桥红带夕阳”。
金灿灿的斜阳,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拉得很长。
男孩望着身边优雅从容的女子,眼睛里透着几分迷茫。
“你真愿意养我吗”男孩问。
“你说呢”沐泱泱反问。
男孩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其事道“我不会让你白养的,要是那个楚留香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
男孩的认知里,最宝贵的承诺,就是杀人。
沐泱泱哑然失笑,她揉了揉男孩枯黄细软的头发,很温柔的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服丧三年,不是三十六个月,按照算法,应该是二十七个月左右
虽然大明令规定,夫亡,妻子需要服斩衰丧三年才可改嫁,但明朝许多话本描述服丧一年就能改嫁,可见这个规定,到了民间弹性很大,老百姓不讲究这些。
我正文虽然没有明确说,但按照我的时间线,婶娘是为二叔守满二十七个月才改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