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明白沐泱泱的意思。

沐姑姑身为天子近臣,身份地位非同一般,皇亲国戚见了她尚且客客气气,一个拿钱办事儿的刺客，竟然不相信沐姑姑出得起价格。

显然，幕后之人给予的好处，远远超出沐姑姑可以开出的最高价格。

沐泱泱“陛下,恕臣直言,臣所有的倚仗,离不开皇恩浩荡，刘大人若想对付臣，只要让陛下厌了臣便好，犯不着这般大费周章，无论外人如何看待刘大人,仅这件事上，臣坚信并非刘大人所为。”

天子沉默，良久方说

“刺客的事情，朕会派人调查清楚，给姑姑一个交代。”

顿了顿，天子又道“另有一事,姑姑或有兴趣知晓。”

“臣愿闻其详。”

天子笑了，眉宇间有几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朕已命内阁拟旨,重申成化旧制，严禁京中内外开设赌场，整顿印子铺,下午姑姑巡视便可收到消息，三厂一卫将全力配合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行动。”

“搜查时，若在赌场发现朝廷命官，不分官职大小，即入诏狱，一经查实，文臣革职流放、武臣发配充军，罚金三倍，严惩不贷”

沐泱泱惊喜不已，扬声高喊“陛下圣明”

待沐泱泱走后，年轻的天子沉下脸，凝声道

“出来吧。”

却见屏风后面的衣橱里，钻出一人。

此人身着四品太监公服，赫然是与沐泱泱不对付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大人。

天子不分喜怒地望着来人，“听到了姑姑从未怀疑过你，你可以放心了。”

刘太监汗如雨下，当沐惟贞在陛下面前力保此事与自己无关后，他便知，自己输了。

从今往后，陛下对沐惟贞会更加信任。

因为在陛下心里，沐惟贞不仅是个有能力的人，更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刘太监咬牙切齿。

好你个沐惟贞老夫真是小看你了

“陛下，是臣小肚鸡肠，误会了沐大人，还望陛下恕罪”

刘太监跪在地上，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过错，还能在陛下面前，保留一点坦诚的形象。

天子沉默，他不似往日那般，立刻让刘太监起身。

而是坐在龙椅上，直勾勾盯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宦官。

“伴伴，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不仅仅是沐姑姑，你和旁人私下如何，朕不想过问，但不要再利用朕对你的信任了。”

年轻的天子声音平静地说道。

“伴伴下去吧，不用跪了，你岁数大了，不似当年抱着朕到处跑的年纪了。”

刘太监神色恍惚。

对当年的他而言，那个小小的孩子，是他飞黄腾达的工具。

可人心都是肉长得。

当一个孩子全身心的信赖你、依恋你，就算再心狠，也有心软的时候，更何况，那个孩子是当朝太子

刘太监声音哽咽“陛下，臣有负陛下信任，罪该万死”

天子眼光微闪，他抿了抿嘴，到底是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老内侍，纵然知道对方私心很大，天子还是不忍心惩戒。

“起来吧伴伴，朕没有怪你，以后，以后不要这样了。”

沐泱泱离开乾清宫时，步履轻盈。

哪怕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也觉得神清气爽。

所谓信任，是要一点点破坏的。

刘太监自弘治九年调入东宫服侍陛下，至今已有十余载，夙夜相随，情分绝非常人可比。

沐泱泱要做得，是在皇帝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待时机成熟，直接送那刘太监上西天。

沐泱泱心情舒畅走向北安门。

路过安乐堂，一道声音引起她的注意

“小梅，这是我从宫外给你带的话本，陆小凤大战霍休，可精彩了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我求了干爹，等你好了，把你调到尚食局的司膳司，那里可好了，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这样你就不会生病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小内侍，年龄至多十六岁的模样，他对面站着一个一脸病容的瘦弱宫女，那宫女的年龄更小，瞧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脸苍白的可怕。

“阿海，咳咳咳，不要，不要在我身上浪费钱了，咳咳咳，我好不了了，现在就是挨日子而已我这里还有点钱，你拿去，给你干爹买个烧鹅，咳咳咳，让他给你在内书堂留个名额我听说内书堂的夫子都是翰林院的大人，你在那儿好好学”

小宫女声音嘶哑，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咳就是喘，这段话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听声音像是痨病。

“咳”

沐泱泱咳嗽了一声，径直走进安乐堂，看到有人来了，年轻的内侍和宫女不约而同后退一步，面露警惕。

待二人看到沐泱泱身上的麒麟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小宫女摇摇晃晃，几欲昏厥。

“大，大人”

小内侍结结巴巴说道。

他明明怕极了，依然不忘挡在病弱的宫女面前，护着对方。

沐泱泱心下好笑。

瞧把孩子吓得，自己竟像个反派。

沐泱泱朗声问“你们是哪个宫的，瞧着眼生的很，入宫多久了”

内侍“扑通”跪在地上，“小的，小的是司苑局的赵海，入宫刚满两年，求大人，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说着“咚咚咚”给沐泱泱磕头。

小宫女也吓坏了，她亦跪在地上，不等她也“邦邦邦”砸地，沐泱泱伸手，制止二人“自残式”磕头的举动。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般倒显得我在欺负小孩子。”说着，她看向内侍赵海，伸手道“喏，你袖子里的话本，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