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日,安化王起兵谋反,帝怒。
同年七月,神机营、十二团营提督张太监奉命监军至宁夏。
八月十一日,张太监回京献俘,帝设宴犒赏功臣,宴散,张太监告发司礼监掌印太监意图谋反,帝震。
八月十四日,籍刘家,查抄金银无数,远超国库,帝怒,命锦衣卫会百官审讯于午门外,狱成。
八月十四日,午时,锦衣卫狱。
头戴三梁冠,身穿麒麟服的沐泱泱,在锦衣卫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牢房,来到关押刘太监的牢房外。
开锁前,锦衣卫沉声说道
“沐大人,许您探监已是破例之举,大人务必珍惜时间,一炷香已是上限,望大人理解。”
沐泱泱颔首“你们放心,本官只是与他说几句话,说完就出来,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的。”
锦衣卫听言,抱拳道“那卑职现在便为大人开锁。”
“有劳。”
沐泱泱微微欠身。
“哗啦啦”
伴随着锁链敲击的声音,“咔嚓”一声,锁开了。
不过多时,沐泱泱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昔日权倾朝野的“内相”,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大人。
不过短短数日,这位民间可止小儿夜啼的内相,便换了个模样。
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沐泱泱记得此人去年才度过五十九岁大寿,当时他府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眼下却是孤零零坐在牢房的稻草上,牢房里连个茶盏也没有。
见到沐泱泱,刘太监笑了。
表情有些意外,又有些畅快。
他说“老夫一直在猜,不知第一个前来探望老夫的,会是哪一位老朋友没想到,居然是你沐惟贞。”
沐泱泱轻声道“这个时间,他们正忙着抢功,忙着捞好处,忙着排除异己,哪里有时间管你这个阶下囚呢。”
刘太监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沐惟贞,老夫虽恨你这张嘴,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好,你说得太好了”
说完,刘太监又恨恨说道
“老夫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待老夫恩重如山,那些狗贼,如何料定老夫他年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沐泱泱摇头,她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老人,淡淡道“刘大人,您入宫几十载,沉沉浮浮,到了今日竟这般天真,斩草除根,刘大人,您没有机会了。”
刘太监双眸充血“不可能,陛下绝不会杀我。”
沐泱泱冷笑“刘大人,您知道他们给您定的什么罪吗谋反您凭什么认为您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刘太监如癫似狂“老夫不认,老夫对今上忠心耿耿,绝对不曾谋反,那些人冤枉我,老夫没有做过的事情,老夫不认老夫要见皇上,老夫要见皇上”
“他们不会让陛下见你的。”沐泱泱冷冰冰地说道。
刘太监冷笑道,“沐惟贞,你什么意思他们不会让陛下见我,难道你可以你想要什么”
沐泱泱笑了,她定定望着面前的老人,一句句地说“我什么都不要,刘大人,因为我也想让你死啊。”
沐泱泱平静无波的眼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恨意,她盯着面前的老太监,宛如看血海深仇的敌人。
老宦官一怔,他被女官眼中的恨意惊到了,他沉思片刻,开口问“为什么”
刘太监疑惑道
“沐惟贞,老夫自认待你不薄,弘治九年,你救过老夫的性命,老夫一直铭记在心,你出宫后,老夫派人沿途替你打点,你在闽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惬意潇洒,这里面也有老夫一份功劳,那姓张的匹夫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与老夫翻脸”
顿了顿,老宦官又说
“别给老夫扯什么替天行道,老夫不信,你说实话,老夫究竟哪里对不住你沐惟贞,竟要你处处与老夫作对。”
沐泱泱一愣“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刘太监反问。
沐泱泱沉默良久,慢慢道
“元年,你因不满前朝百官弹劾,跑到安乐堂寻人出气,当时安乐堂有个司膳司的宫女,叫倩儿,她当时在看书,没有发现你来了,并未向你行礼,你令人把她拖出安乐堂抽了一顿”
“你嫌行刑的人出手太轻,后来亲自上阵,将人抽晕过去。”
沐泱泱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那是冬天的晚上,天特别冷,我得到消息,从太后的寝宫里跑出来,紫禁城的路好长啊,我从来没有觉得,那条路那么远我抱着她,在安乐堂的路上狂奔,我看到了杨大人,我跪下来求杨大人帮帮我,我给杨大人磕头,杨大人终于同意了。”
“可是太晚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看着她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冷却,一点点僵硬一句话没有留下。”
沐泱泱抬起头,没有让眼眶中的泪落下来。
刘太监默然,在听到这个故事的前半段时,他已经猜出了结局。
老宦官陷入苦思,显然,他已想不起这桩陈年旧事了。
“老夫不记得了。”刘太监声音嘶哑地说道。
沐泱泱笑了,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却让人觉得无比悲凉
“是啊,刘大人,您已经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自她死后,我没有一日敢忘。”
“您后来爬得有多高,我就有多后悔,当初我不该一时心软,在今上面前替你求情,我沐惟贞在宫中向来与人为善,从未害过一人性命,但那天后,我发誓,我要你死,我一定要你死。”
刘太监知道这是一份不能化解的血海深仇,可他犹不死心地追问“沐惟贞,就为了区区一个宫女不惜烧了自己的家,嫁祸给老夫”
显然,老宦官已经想明白温泉山庄被烧一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沐泱泱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老宦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对于你刘大人,那是区区一个宫女,对于我,那是我的家人。”
“刘大人,知道为什么我会从苏州搬到福州吗那个宫女,本是福建人。”
一刻钟后,沐泱泱在锦衣卫的陪同下,离开诏狱。
她想,这个地方,她再也不会来了。
刘太监下狱后,他应如何定罪如何量刑,变成了群臣讨论的焦点。
就算是死刑,也有许多种。
群臣激愤,要求以凌迟处死刘太监,以儆效尤。
年轻的天子犹豫不定。
凌迟实在过于残忍,况且刘伴伴是陪伴自己多年的老臣。
怒火消退后,天子其实并不是很相信,刘伴伴会谋反。
朝臣们很聪明,他们非常清楚一鼓作气的道理,此时一定不能给陛下思考的机会,一旦陛下头脑清醒,刘太监极有可能就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