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子的寝殿，天子有时也会在这里处理政务。

作为天子的随行女官。

沐泱泱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在陛下的身边,远远超过她回维水轩的次数。

天子望着沐泱泱,笑了笑

“姑姑,您要走了吗”

沐泱泱一愣,欠身应道，“是,陛下，臣已准备卸任，明日即将离开皇宫。”

天子的神色有些落寞,刘太监杖毙,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可刘太监的离世对天子造成的影响,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说“伴伴去了，姑姑也有了喜欢的人，这次离开姑姑不会再回宫了吧，朕终究成了孤家寡人。”

“陛下”沐泱泱头皮发麻,呼吸都不顺畅了。

皇上,皇上知道了什么

是谁,是谁走漏了消息

沐泱泱心跳如鼓,却听天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姑姑,朕若是效仿宪庙封姑姑为妃，姑姑愿意留下吗”

沐泱泱陡然变脸，“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面“陛下，还望陛下三思”

沐泱泱的头顶，传来天子戏谑的声音“看来，姑姑瞧不上我这个真龙天子呢。”

沐泱泱伏地跪拜，一句一句道“不，是臣年老色衰，不配常伴圣人左右。”

天子没有说话。

良久，沐泱泱头顶传来天子的声音。

“姑姑，朕与你开玩笑呢，没想到姑姑当真了。”

沐泱泱差点瘫在地上。

天子望着跪在自己脚下，不敢抬头的沐泱泱，面无表情地问道“姑姑，您对朕是忠心的吗，朕可以信任你吗”

沐泱泱字字有力道“陛下，臣对大明忠心耿耿，陛下对臣恩重如山，臣万死不辞。”

天子笑了“要是我让姑姑杀了楚留香呢”

沐泱泱呼吸一滞，却听天子慢条斯理道，“我大明前巡逻把总指挥，和一个天下皆知的贼共结连理，这事若传出去，别人会不会笑话朝廷目大不睹，官匪勾结”

天子的说法近似玩笑，可沐泱泱却知道，皇上没有开玩笑。

他只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陛下，楚留香乃江湖人，平日行侠仗义，不拘小节，他或有罪，但罪不至死，沐惟贞恳请陛下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沐泱泱说着，对着天子，磕了一个极响的头。

天子听着沐泱泱的磕头声，表情不变

“姑姑，要是朕说，为了朝廷的颜面，你和他只能活一个，姑姑您要怎么办呢。”

天子又道“那楚留香红颜知己无数，姑姑不是第一个，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您要为了一个贼，献出自己性命吗”

沐泱泱听言苦笑，“陛下，臣不会。”

“若臣和楚留香只能活一个，臣不会为了让他活命自杀，但臣也不会动手杀他，臣会放了他，把臣的性命交给陛下。”

“交给朕”天子忍不住笑了，“姑姑是觉得，朕不会杀你吗”

沐泱泱一字字道“臣在赌，赌陛下仁慈，不会无缘无故杀臣。”

沐泱泱又说“臣这一身功夫是楚留香所授，他对臣不仅是爱人，还是恩人。臣幼年丧母，父亡兄殇，因贵人相助，侥幸成为女官，一直谨言慎行，与人为善臣出宫认识他后，才知道，这世上有另一种活法，那是臣不能理解，却万分向往的活法。”

“臣斗胆求陛下饶过楚留香，臣愿一生青灯古佛，不问红尘。”

沐泱泱说完，再一次行礼。

寝宫内久久沉默，半晌，天子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姑姑，你太认真了，朕说了，在和姑姑开玩笑呢。”

天子起身，走到沐泱泱身前，认真说道

“姑姑志向远大、过目成诵，有入阁之能，女相之称，为了一个江湖人，让姑姑青灯古佛，朕未免太过荒唐，既然姑姑那么喜欢楚留香，朕还是留着他陪姑姑红尘作伴吧。”

“一想到盗帅的妻子是为朕赚钱出力的皇商，朕心里就畅快不已。”

天子说完，拍拍沐泱泱的肩膀，大笑而去。

沐泱泱跪在原地，扬声高诵“臣沐惟贞，谢主隆恩”

九月十日，晴。

沐泱泱穿着一身青色罗裙，揽着一个深蓝色的小包，独自向北安门走去。

一年多前，沐泱泱就是这身装束，重回皇城，如今，她又是穿着这件衣服，从皇城离开。

从普通女史到正五品的尚寝。

从弘治八年的初春，到正德五年的深秋。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载的地方。

她人生中最美丽的青春岁月，献给了庄严雄伟的紫禁城，献给了朱墙碧瓦的深宫。

紫禁城每一块砖，每一个地方，都有她的足迹，她的回忆。

现在她要离开这里了。

从此“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倩儿、翠蝶、太后娘娘，孝庙帝，刘太监、张三爷

爱过的，恨过的。

生的，死的。

一张张脸，一段段故事。

是喜是悲，在她踏出紫禁城的那一刻，他们的故事或许还在继续，可属于沐惟贞的戏，却已落幕。

就在这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大人”

沐泱泱精神恍惚地抬头。

却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史，兴奋不已地向自己跑来。

她年轻的脸颊，冻得红扑扑的，仿佛在此处等了很久很久。

沐泱泱望着年轻的女史，迟疑地说道

“你是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