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凑上去扶他起来,荀忻被挪动,眩晕更为严重,他强压下恶心呕吐之感,询问曹洪,“忻为何昏厥?”
这种感觉荀忻并不陌生,他做群演时就曾摔到脑震荡,眩晕、不记得受伤经过、恶心呕吐等症状,无一不与脑震荡符合。
曹洪羞愧道,“元衡醉后,我遣人送君还家,未料途中为寇所袭,幸而元衡未有大恙。”
荀忻暗自皱眉,醉酒?自从上次被郭奉孝灌到神智不清后,他喝酒时十分谨慎,绝对不会过量,怎么又会醉酒?
“袭我者何人所属?”青.天白日,城内哪来的贼寇?
“张绣旧部。”曹洪愤然骂道,“畜生无眼,旧主已押入许都,竟于城中寻衅滋事。”
荀忻从曹洪怒不择言的话中零散拼凑出当时发生的事,两个时辰前的庆功宴上,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喝多了,曹洪派马车送他回住处。
曹洪家的马车可以想见颇为奢华,曹洪派的随从又不多,招摇过市时就被有心人拦住,冲突中马车倾倒,不省人事的荀忻跌落车下。幸好有军中的士卒路过,及时相护,才没有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即使他此时头脑不甚清醒,也能看出这件事疑点极多。
张绣兵败投降,本来就是敏感人物,他的旧部不说缩着脑袋做人,怎么敢对曹洪的马车动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曹洪叹一口气,“此事洪已遣人禀明司空,元衡首疾,且安心休养。”
荀忻抓到奇怪的重点,慢吞吞重复,“何谓首疾?”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点怪,郑玄注《诗》,“忧思以生首疾”,他思念谁了就说他首疾?
等等,荀忻眨眨眼,他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那边曹洪卡了壳,他挠了挠头,“医工方才诊断,君疾在首……”他回忆医工的话,转开话题,“少思少虑,数日就可痊愈。”
许都中,曹操拿到曹洪快马送来的书信,他想起新设的刺察机构——校事,所禀报的消息,神色转冷。
某些人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不杀鸡儆猴,或许他们只当曹孟德未生耳目。
他叹口气,对书吏吩咐道,“起诏,调高阳亭侯回许。”
数日后曹操因杨彪与袁术为姻亲,令人诬陷杨彪与袁术私下交结,将杨彪下狱。
孔融得知这个消息,连朝服都来不及穿,前来拜见曹操。
“明公。”他自恃自己与曹操有旧,直言劝道,“杨公四世清德,声名为海内所瞻仰。”
“《周书》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更何况杨公与袁氏仅为姻亲,如何能以袁氏归罪杨公?”
“《易》称,‘积善余庆’,弘农杨氏累世德行,子孙竟无恩泽可及,可知此言……”孔融顿了顿,嘲道,“徒欺人耳。”
弘农杨氏四世为太尉,杨彪的曾祖父杨震被称为“关西孔子”,门生故吏遍天下,是当世与汝南袁氏并列的名门望族。
曹操敷衍道,“此国家之意,非孤一人能决。”
孔融抬头望向他,戳破那层窗户纸,“假使成王杀召公,周公岂能不知?”
他将曹操比作周公,天子比作成王,召公与周公共同辅佐成王,正如杨彪与曹操,所谓的天子要杀杨彪,谁信这不是出自曹操的授意?
屏退众人后,空荡的堂内回响着孔融一人的声音,“如今天下世族簪缨,之所以瞻仰明公,全因明公聪明仁智,匡扶社稷。公若滥杀无辜,海内得闻,谁不失望!”
孔融见曹操沉默不语,言辞愈发愤慨,他站起身道,“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
曹操心意并无改变,仍下令将杨彪收付许都县狱,由许县县令满宠负责审讯。
满宠接到命令,带着县卒上杨彪家提人,把这位前太尉收入槛车。等他回到县狱,两封书信已经摆到了案头,满宠望着封泥上的印鉴挑了挑眉,伸手取过尚书令荀彧的来书展读。
荀令君书中之意,希望他审问取证,不要用刑考掠。
满宠再拆开少府孔融的来书,扫了两眼便放下,孔融之意与荀令君相差无几,让他“受辞即可,无加考掠”。
令君,孔文举不明白也就罢了,难道连你也看不明白曹公之意?他未必是要致杨公于死地,恐怕仅仅是为了一挫杨氏的锐气。
如果满宠在狱中礼遇杨公,是敬他,还是害他?
满宠将两封信扔回案上,亲自审讯杨彪,全不顾及杨彪年老,该用的刑讯用具一件未少。
尚书台中,荀彧听着属吏的禀报,神色莫辨,“满伯宁对杨公用刑?”
属吏点头,“据闻杨公在狱中,受刑昏厥,奄奄一息。”
“满伯宁……”荀彧放下笔,满伯宁所为无非揣测曹公心意,他没想到曹公自边让一事后,仍能做到这个地步。
只见素来平易近人的荀令君,半晌独坐不语。
尚书台中一时人人屏息,落针可闻。
于是文吏间人人传言,荀令君与孔少府因满宠执意对杨彪用刑,怒而绝义。
连曹操对此也有所耳闻,当满宠前来求见时,他立刻放下手中之事召见,“卿审讯如何,可有所得?”
满宠拜倒在地,“杨彪考讯之下,无所招供。”他抬头禀道,“凡收狱当杀者,宜先彰显其罪。”
“此人海内知名,若其罪不明而杀之,必大失民望。”满宠揖道,“窃为明公惜之。”
曹操沉吟不语,片刻后答应道,“如卿所言。”
他随即下令赦杨彪无罪,即日释出,饱受刑狱之灾的杨彪捡回了一条性命。
孔融听闻消息,终于明白了满宠的用意,“伯宁大直似屈,是我误矣。”
满宠入省阁公办,在宫中遇到尚书令的车骑,他依循惯例躬身避让到道旁。
耳边车行声却缓缓停止,帷车竟在他身旁停下,满宠抬头看去,侍从将车帘掀起,端坐车中,仪容出众的荀文若向他作揖。
满宠长揖回礼,望着帷车徐徐远去,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荀令君并不是不懂曹公心意。
他们君臣莫不是在相互试探?荀君若有半分默许,也许曹公就要借此机会铲除杨公,肃清朝野,除一后患。
满宠叹口气,这才是君臣,看似亲密无间,生死同心,却始终各有立场。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奉上
本章参考引用《后汉书·杨震列传》、《三国志》荀彧传、满宠传
PS.每个人的视角不同,他们的心声不一定是真相(读评有感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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