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怎么去爱。”
“我知道怎么变得温柔和顺从。”
郦晴走上楼,听到燕朗潭正拿起一页薄纸,念到这两句诗,用俄文的语调,显得低沉而缠绵。佣人按照往常一样,拉上了暗红绒的床帘,十足的光线被挡在外,书房的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微尘。
“最近睡的还好吗”郦晴绕过门口的沙发,拿起小桌上一杯水。
燕朗潭站起来,有点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会来的这么快。他五官其实生的清俊,眼皮薄,双唇也薄,只是气质有些冷冽,但露出笑意来,就变得温柔。
“已经睡的很好了。做梦的次数也变少了,就算是做了梦,也不全是噩梦。”
“是这本吗那半首诗,”郦晴有些记不清上次读到了哪儿,“阿赫玛托娃的,从第六句开始,我知道怎样去爱”
我貌似害羞。
我如此胆怯、温柔并且永远安静,
我只用我的眼睛说话。*
燕先生的书房很宽阔,安眠药从书柜里撤下去之后,露出了饲养的蜂巢一样紧密、一排排的书封。
之前来这里时,郦晴会思考这部戏的细节表现,一有瓶颈,就会随手抽出几本书,一翻开就会看见上面清隽有力的字迹,和冷到零度的笔触,读几句,就知道是燕先生的口吻。
这本诗集上也满是批注,写着日期,正是几天前郦晴过来的时候。
“是,是这首。”燕朗潭用很轻的力道,把那本书从郦晴手里抽出来。
他把手上一页诗交过去,说整本书拿着读太重了。郦晴展开纸页,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她顿了一下,抬眼问了一句“燕先生,你好像对我太好了。”
“我是你父母的朋友,所以”燕朗潭面上一滞,有些恍然,想起这个借口来,正想多说些什么来遮掩,郦晴就已经跟着他走到隔间,坐在了床边。
她看了燕朗潭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乖乖躺下,继续听完半首诗。
“从这里开始”燕朗潭躺下去,半边面容遮在阴影中,沉静下来。
我只用我的眼睛说话。
它们清纯,
所以透明,光芒四射,
幸福的祭品。*
郦晴每读一句,就短暂地看他一眼,那样灰燕点过水面的淡淡眼神,让一贯冷静的燕朗潭生出一点无措。只是他掩饰地很好,脸上平静无波,只是垂下眼皮,刻意显出点困意。
纸页在手上一颤,接着,一只手落下来,落在燕朗潭掌心中。
燕朗潭闭了下眼,克制住了要去主动握住的潜意识。再睁开眼,郦晴依旧没有看自己,她的目光一直在纸页上,但让燕朗潭觉得,那纸页是透明一样。
郦晴读到了下一段“相信我它们会欺骗,只是变得更加蔚蓝,更加温柔和明亮,蓝色明灯闪耀着烈焰。*”
他不该选这首诗的。
这首诗燕朗潭是读过几次的,之后的话他看过,也记得。燕朗潭身体有些发颤,郦晴柔软的手指尖压在手腕上,又不能抽出手来,一时也睡不着。
郦晴快要读完了,她每读一句,就无意中,吐出丝缕的、湿润的香意,在空气中游成线,钻到燕朗潭耳廓外,弄得一片湿痒的潮红。
“别、别读了。”燕朗潭有些心跳加速、忍受不住地出了声,但微不可闻。
就要获取倒地的俘虏,万万没道理,会先丢掉自己的缨枪长矛。
最后几句,郦晴扫了一眼,就记住了,她边读着“还有我的芳唇深红的幸福,洁白乳芳胜过山巅积雪,我的声音蓝色小溪流水潺潺。*”
又一边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燕朗潭终于握住郦晴的手,撑起身来,语气微急,补上了最后的两句。“我知道怎样去爱。我的吻把你等待。”
“以后我会选些别的诗,你不需要读这个,今天就这样结束”他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快,又刻意放慢语速,眼神躲避似的看向门口的把手。
完全无法否认,难以启齿。从郦晴嘴里读出的一些词,会让燕朗潭产生糟糕的联想。就像那个“不要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的心理实验,他提高了十万分的警惕,去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深红的唇”、“洁白的、洁白的”。
但还是立刻浮现了。
那些下流的幻想。他不只在脑中想到,还一一看到,久久凝视。
而郦晴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已经洞知了一切,充满澄净的包容。
这让燕朗潭更觉得无地自容,身上一阵冷意想,仿佛站在雪地冰原里。明明穿着正装革履,包裹着自己的身躯,此刻,他却猛然感到一种难堪的羞耻。他不该那么想,也不够资格这么想。
郦晴折好诗,放在红木桌上,读完之后,确实对里面浪漫的描绘产生了一点向往,想起迟迟不能完成的金主剧情,她思考了片刻,就起身锁上了门。
这只是个剧本世界,在系统时常忧虑的念叨下,郦晴也觉得进程实在太慢,她所说的“有点喜欢上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完全做假的。
至少她给燕先生读完诗后,投桃报李地,燕先生偶尔也会在她面前读些异国的诗,用极温和的语调。那些诗那么美,那么轻,每读一遍,就在齿间缠绵一回。那一点点的喜欢,是在日复一日的诗篇中、念诗的红舌上累积的。
郦晴想,今天是个好时机,不如尽早走完,尽快离开这个影后剧本。
“为什么不读呢”她声音轻缓地开口,含着让人心跳如鼓的困惑。
“我觉得这首诗很美。有人评价这是低俗不堪的,是银靡的幻想,你也这样想吗但我觉得很美,很想试一试。”
燕朗潭是个敏锐人,此刻再迟钝,也明白了这是一种干脆利落的暗示。他的手指蜷进掌心,掐出几个血色的月牙印,艰难地张开口,不知是试探还是拒绝“我不年轻了,我还病了。”
“别怕,你的病会好的。”
她凑过来,用那张燕朗潭久久凝视的柔软嘴唇来吻他。这个动作极慢,像无声的、绵长的号角,一声温柔的呼唤,含着蜜似的糖无限拉长开,带起了燕朗潭每一寸骨头里的细小浪潮。
他根本不会拒绝。不能拒绝,连抵抗都微弱,是一个必败的残兵。
“我知道,你爱我。”郦晴说完这句话,什么东西涌动起来。
火舌一寸寸舔过来,燕朗潭的喉咙渴了。身上、手上、掌间的皮肤都如冷雪捧到了火炉边上,渐渐潮热。
忽然,燕朗潭微微蹙眉,别开眼去,他身上那股感觉极为陌生。
让他一瞬间仿佛被捂住口鼻,浸在温软的海水随着微波起伏,只能有些狼狈地,轻轻握住郦晴的肩。
他难以启齿,他百口莫辩。
燕朗潭看郦晴俯身过来,他不敢乱看,只盯着她手腕上一截藕白的小臂。燕朗潭屏着呼吸,却嗅到一阵淡淡的温香,他克己守礼的眼睛,却看那截藕臂看出了一朵花,纹理细腻的,蕊心柔软地铺在肌肤上的花。
那像朵刺青,是透明的颜色。
她的匕首里,郦晴也在背上刺过一副蛇与花的复杂图案,但戏演完后,她就找了一家刺青店洗去了。那是很疼的,一针针挑着色,再融进皮肤里。
燕朗潭曾想着这样的疼,彻夜难眠过,他受的这份多余的疼,不在身体上,而是在一个重要的器官上。心脏。
“我知道,你爱我。”郦晴如此问道,她脸上还有点犹疑。
这叫另一个真正爱的人看出来了。本该躲开,该谢罪。但燕朗潭却不由自主地回道。“是,我爱你。”
他最不该,去妄想染指。年长者感到深刻的羞耻,片刻的无助。
整个隔间拉着帘子,静谧昏暗地像半夜,鼻尖还嗅得到淡淡书墨的清香。
燕朗潭看见郦晴胸前的扣子,那是一粒粒珍珠,从蚌壳中撬出来的珍珠。洁白遮着嫣红,在她手上掉下来,解开一粒,就滚出一声清脆的响。
不行。
他大也可以从这里逃走,给郦晴一个匆忙的解释,递给她很多剧本,让她渐渐忙起来,直到不会再想起自己,靠近自己。但是,如果是她想靠近自己呢如果,这是出自她内心的意愿呢
不行。
“不行。”一瞬间,燕朗潭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躯壳,游离在上空,冷冷地、冷冷地注视自己。他看见自己推开郦晴,迟缓地摇头,他自认理智地,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评判
愚蠢而合常理。
确实不行。尽管很薄,但手上有茧,并不青葱,身体历过大大小小的病,养好了也有些轻微的痕迹。燕朗潭无法抑制地想,要是自己年轻的身体,他很乐意解开自己的衣服,去取悦她。
但是,但是。
现在已经迟了。他年华正盛的时候,没有遇到郦晴啊。
燕朗潭要闪躲,郦晴就靠过来,伸出洁白的双手落在床畔,如一只栖息在水洲上的温软水鸟,她正张开红唇,发出几声柔嫩细羽般微微翕合的声音。他的邪念无法抑制,犹如野草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