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到格先生是在读大学的时候,那时候我在一家律所实习,”纪荭说了个名字,“做的是所有实习生该做的事情,你们都知道的,其实很多人对法律行业幻灭就是在第一次接触到实务的时候。”
她正好坐在空调吹风口下面,暖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颤动,纪荭的脸上光影细碎地晃,但她的笑容还算是平静,元黛和简佩都跟着笑起来,就算心底有惊涛骇浪,现在表现得平常一些,对朋友其实是一种体谅。
“是接触到实务吗我还以为是进入大学上的第一堂课就开始幻灭了呢。”
“这要取决于遇到的老师是喜欢吹牛还是喜欢吓唬小孩子了。”
轻笑声中,纪荭也笑了,“差不多,其实从大一开始已经意识到,这一行没想象中那么赚钱,至少,没有那么快。”
律师的上升渠道可以说是公开又隐秘,隐秘的是晋升的关键,公开的是晋升的时机,每一步跨上去的时间点清清楚楚,收入也瞒不了人。诉讼律师前十年的收入高不到哪儿去,在她们那个年代,实习律师有时候还要倒贴钱给所里,这个专业没那么合适纪荭,她的家庭很难支持,在刚起步那几年,她没有办法生活。
“诉讼律师不怎么赚钱,非诉两极分化严重,好所要学历,本科毕业生几乎不收。那时候我心里是很绝望的,连国内研究生都读不起,可别说海外的了,我连托福都没钱去考。”
纪荭很少具体地提到自己的拮据,当然,经济上的困难确实存在,朋友们都能想象,可像她这样仔细地回忆还是第一次,大概是因为她现在已经很有钱了,纪荭的语气并不羞耻,“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他的。”
这甚至远早于她们刚才推测的时间点,元黛一直以为纪荭是在她们毕业前的那次舞会上认识格先生,刚才她以为纪荭是到美国后不久,她确实没想到原来纪荭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格先生了。
“我以为那时候格兰德在国内还没有业务啊”简佩问出她的疑惑。
“他是来考察环境,顺便旅游的,格兰德早就想发展国内业务了。”纪荭站起来去找烟,但在反对的眼光下没有点燃打火机,只是若有所思地捏着过滤嘴,“当时,我实习那个律所想要吃下一些业务多的也懒得说了,反正,当时,老板组了一个局。”
她只要说到这里也就够了,元黛和简佩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局,最近最好,也最有名的例子发生在明尼苏达,这种局不一定会叫专业人士参加,年轻漂亮的女同事,涉世未深好摆布的实习生,男人们很喜欢仗着权力的优势凌迫她们、诱导她们,纪荭是个漂亮的实习生,而且家境贫寒,带她去参加这样的饭局,认识一些大人物,对老板来说甚至还是一种赏识,是给她的好机会。
“格先生那时候就睡了你”简佩在关键时刻总是问得很直接,很客观,没有任何评判的意思,她们也都见过太多了,多到习惯了不去评判。
“他说我长得很美,是他理想中的东方女性。”纪荭有丝嘲讽地笑了,“你看,这就是他的审美,丹凤眼、高颧骨、旗袍、老洋房,刻板得不能再刻板的刻板印象。”
但他有权力,有钱,所以格先生总能得到想要的,他能为纪荭出国读书的机会,让她拿到一间好大学的offer,也租得起比她实际承租更贵的房子,但纪荭不想用太多他的钱,“交易就是交易,用得越多,付账的时候花得就越多。那次我是这样告诉他的,我得到的都是我应得的,毕业之后,我要回到中国去,下次再见面,我会是专业的形象,不再需要用自己的身体来交换什么。”
“格先生肯定不喜欢听到这种话。”元黛讲,她们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纪荭手上淤痕已经好几天了,一条条紫红色爬在纪荭白皙的手腕上。
纪荭把袖子放下来,轻描淡写地说,“他是不喜欢。”
所以,他对纪荭略施小惩,也并不止身体上的一点伤痕,纪荭需要钱支付生活费,格先生给了她一张卡,没有给现金,他是很精于控制人的。
“你猜我们为什么会得到去纽约实习的机会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们这几个华人学生你们都还记得,在那个时候,我们感受到的歧视要比现在强很多,我们是华人,是女性,那时候中国还没有现在这么有钱。”
再早一代,留学生受到的轻视会更多,这样的轻视她们都有体会,但纪荭的语气很平和,“但是我也不责怪他们,为什么要责怪呢这就是人性,我的家庭没有钱,我没有钱,如果我还长的不漂亮,也不能干,那么你们也不会把我当回事。你想要拥有什么,就一定要有一些东西去交换。你有多少东西,就能得到多少尊重。我在我们三个人里拥有得最少,所以我就得到最少的尊重。”
纪荭说,她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去要号码的时候,你们在想,这是个胆大包天的社交攀爬者。你们会有一点鄙视我的不择手段,但也有一些钦佩我的大胆。”
她到底还是点燃了那支烟,放进口中整个仰过去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仰视着弥漫的烟圈。
“但你们不知道,其实我放下坚持的时间比你们想得都早,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坚持。”
她自嘲地一笑,直起身把烟灰抖落,“如果我有坚持,那么我根本就不会认识你们。”
简佩和元黛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成功来得很容易,她们一样在自己的荆棘中拼命地挣扎着前行,但纪荭让她们都哑口无言,元黛沉默了很久,突然说,“看起来五十度灰始终只能是小说。”
简佩很错愕,连纪荭都没想到她的思路这么飘逸,她噗地一声笑出来,烟灰因此星星点点地乱飘,简佩也被逗笑了,“一天到晚就说这些奇言怪论”
不过的确,现实中的霸道总裁并不讨喜,尤其是这种禁锢爱,元黛问纪荭,“进集团工作,是他的安排吗”
“他想养一条狗,我已经被驯得服了,他也不介意给我这个机会。”纪荭笑了一下,她慢慢把衣袖放下来,隔着布料轻轻抚摸着伤处,重复着说,“我已经被驯得服了。”
她不是没想过反抗的,她结了两次婚,财产越来越多,有很多钱和格先生没有关系,可她们都知道纪荭的一切来自哪里,她越有本事,格先生叫她回美国的频率就越高,一条听话又好用的狗要定期回去上上课,她可以随便结婚,随便恋爱,格先生不在乎这些,他知道纪荭的反抗都是徒劳。他是真的把纪荭捏在掌心,纪荭能呼吸到多少空气,就看他愿意松开多少。
这样看,就算她富可敌国,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五十度灰以外,这种绝对的subdo关系,被主宰的人往往不能感到快乐。纪荭的不快乐,两个好友是能感觉到的,但她们帮不了她什么,她们能做什么以她们俩的层次,甚至连和格先生坐下来吃饭的资格都没有,除非如纪荭一样,把自己也当一道菜那样呈上去。
没人说话,大家都懂,她们就这样坐着彼此望着对方,简佩把手放在纪荭手背上,简单地说,“我们都关心你。”
元黛也把手叠上去,纪荭没有嫌她们肉麻。
气氛可以说有点儿温馨,纪荭和她们上一次见面并不怎么愉快,或许是因此,她今晚说了很多,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得到了些许修补,她们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远,时而近,充满了博弈,可也不乏真情。
过了一会,元黛问,“那你这次回总部,呆了这么久是你和格先生有矛盾了吗”
简佩在纪荭看不到的角度瞪了元黛一眼,元黛没有理会,她知道自己在利用纪荭的软弱,温情没有让她忘却自己的来意也许纪荭在委婉地解释自己为什么干了这么多脏活,寻求同情和理解,但元黛的心是比简佩要硬一些的。
她们以前没少打探格先生的事,可纪荭从没说太多,这一次,她肩膀震了一下,垂下眼望着三人交叠的手,过了一会,她幽幽地说,“是的,有一些事,我想让sion负责,但是他不同意。”
元黛不禁和简佩交换一个眼神,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sion负责什么”元黛追问说,“国内的事你真舍得把权力让渡出去”
纪荭的头抬起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她当然会感觉到不对,格兰德内部的事,两个好朋友从来不会问这么多,她们害怕自己听多了也就跟着染上污浊。
但现在谁都没法回头了,简佩用力握住纪荭的手,不让纪荭抽走,她和声问,“阿荭,你是不是想把格乐素的担子甩出去”
元黛想这时候再为曲琮隐瞒意义也不大,她问,“跟踪曲琮母亲的人,是你找的,还是sion找的格先生答应让sion来处理了”
所有的温情,被她们的问句摧毁,纪荭几乎是挣扎地抽出手,她的脊背挺了起来,眼神中流露一丝了然。
“我说今天你们怎么来探病了。”
她略带嘲弄地说,病态一扫而空,刚才那个脆弱的、无助的、抑郁的甚至是绝望的纪荭,已经被这个纪荭杀死,但这个纪荭也还是有一丝受伤,“是我错了我还以为你们真有几分关心我呢。”
简佩想说话,但被纪荭止住,她双手按在桌上,倾身说,“已经图穷匕见了,那就都把筹码亮出来吧你们带了什么来”
不得不说,她们三人对彼此的了解实在太深,元黛和简佩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元黛按着u盘把它滑到纪荭面前。
“确实带了一些,但不是全部。”她平静地说,“你要先验验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