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试图回忆了一下晕倒之前的情形——自己从兰禅道逃出,师兄引着大部分的追兵和杀手朝西北方去了,自己则匆匆往西南方跑,到了这个村子里。
到的第一天,他在这个偏僻的小院里借着河水遮掩行踪,而后就看到了生父弑女的场面。
他觉得很可笑,为什么爹娘总是觉得孩子是他们可以随便使用的工具呢?需要的时候招来,不要的时候只需要摆摆手,好似轻而易举的就能打发掉。
陆追知道,当初他父亲原本是要将他从兰禅道召回去的,只为了能让他顶替弟弟。只可惜三皇子发难果决迅速,被派去兰禅道的人方才抵达,陆府便遭了灭顶之灾。
按照父亲的原意,那在梦境当中一刀一刀被剐下血肉的,生生的被割到白骨嶙峋的人,应当是自己。
二弟身边有哭晕了的祖母,吓疯了的母亲,咬破嘴唇双拳颤抖的父亲,倘若换成自己,他们还会这样吗?
应当不会吧。
毕竟陆府开始没落,所有人都将这责任推在自己身上。
是自己,被断言日后会是个佞臣。
是自己,被说是妖邪附身呓语狂态,于府不宁。
罢了,都是死人了,谁还管他们如何想的。
陆追抿了下嘴唇,他的双唇已经皴裂。原以为那日这家的父亲被投入瓷窑烈焰之后,这瓷窑就不会再用了,只剩下的一老一少也忙于生计,他这才放心的躲在里面。
偶尔出来掬一把河水,想要在这院子里找些吃食,结果未曾想这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好生吞些米面刮些锅底过活。
他本想再待几日的,等到风平浪静,或者等到师兄给自己打信号,结果却等来了来烧窑的小姑娘。
陆追的后脑一直在隐隐作疼,头下垫的是几件衣裳,棉布的那一面冲上,还算柔软。
他记得,是这个小姑娘用什么东西敲了自己的脑袋。她动作不算快,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阻止了。
所有的力气都在飞扑出来的那一瞬间消耗殆尽,连恐吓的模样都只是画皮老虎。手上的动作比心里想的慢,连个普通人都抵挡不住。
他也终于落到了这般田地啊。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了重重的喘息声,阮澜穿着一身灰色的棉布衣裳走了进来。
她嘴里哼着稀奇古怪的曲调,头发随便拿了根布条系了起来,没什么生气的伏在肩头。
可她的人却是带着生机的,贸然闯了进来,将这空气滞涩的房间硬生生地撞开了一个缺口。
晚风习习,阮澜冲着陆追眨了眨眼。
她把门一关,小声说道:“你醒啦?”
陆追眉头皱了起来,她的眼睛,和梦里的那个烧琉璃瓦的女子真的好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不,她们原本就是一个人!
那梦里女子的年龄身形,似乎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而他所做的梦除了最开始的光陆离奇,一直以来都是近些时日会发生的,偶尔也会有旁观视角的梦,所以一时倒难以确定梦里同她说话的男人是谁。
唯一可以知晓的是她和这个男人有交集。
男人所说的“他”对她很重要,是她的郎君?而这个“他”却被男人杀了。
陆追干咽了一下,目光再次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她已经走过来了。
难以想象这是同一个人的眼睛。
一个透露着生机,甚至掩藏自己掩藏的很好,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而另一个,却满满的都是灰烬和绝望,还有那股遮掩不住的恨意。
之后的这些年,她身上都会发生什么?
陆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人之事与己何干?
但他在这一瞬间也下定了决心,既然如今仍要躲藏,不如就藏在这个小村子里,看着她身边发生的事情遇到的人。这样总有一天,他能摸到那个说话的男人身边去。
他不愿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他也想站在皓日之下,光明磊落的给给别人看,没有人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总有一天。
既然这么想了,陆追对眼前这个小哑女的态度便假意好了许多。
他轻声应道:“抱歉,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只是吓到了。”
阮澜被他突如其来的好意吓了一跳,这个人不久前还拿着瓷片要捅人呢!
其实阮澜将陆追打晕之后也很苦恼。
对方知道她能说话,而且显然有些来路不明。为了自保,最好的方式就是神不知鬼不举的将他处理掉。
可对方是个小学生啊!虽然凶了吧唧的,但毕竟还是个孩子。
她在现代遵纪守法这么多年,桌子上有小蜘蛛爬,她都是懒得动手的那种。如今让她毁尸灭迹,实在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她这才没办法,趁着天黑把人运到原主爹住的房间,用曾经在小本子里看到的“热情捆绑方式”捆了一下,再慢慢考虑之后怎么办。倘若就能这么招安,让他在瓷窑当个苦力帮个忙,也挺好的。
而且倘若他在,自己也能有个人说说话,省的真的憋成了个哑巴。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一个笑的虚弱,一个笑的勉强,看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