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发现他的眼睛好像还有点儿肿的:“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我好的很。”萧宪皱眉。
李衾见他不耐烦,呵呵一笑。
正要告辞,萧宪忽然道:“李子宁,眼见要中午了,找个地方你陪我喝两杯。”
到了放鹤楼,李衾才知道萧宪为何闷闷不乐。
“你想认她做妹妹,她却不答应?”李衾也觉着匪夷所思。
之前他对于东淑各种存疑,总觉着东淑所作所为,另有企图。
加上她居然跟镇远侯和离了……但她一个女子,又没有娘家,要如何过活?
所以东淑在萧家住了那两天之时,在李衾看来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萧家这棵大树,可不是哪个人都能靠到的。
李衾本认定了东淑是想抱住萧家这靠山,而萧宪主动想认她做妹妹,这已经算是目标的极至了,按理说她该立刻答应才是。
难道是故意的以退为进?
李衾在心中谋划,见萧宪脸色悒郁,便道:“罢了,她不答应,是她没福气。但你若是真舍不得,自然有一万种法子让她留下来,又何必这么患得患失的?”
萧宪道:“你懂什么?”
他瞪了李衾一眼,才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当然是想她留下来,可我又觉着……我只是把她当成东宝儿的替身,这样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东宝或者是她……都是不好的。所以我觉着她走是该的。”
李衾不动声色道:“还有呢?”
“还有,”萧宪的眼中泛出了淡淡的伤感:“还有就是,我总觉着不是把她当替身的,我时时刻刻觉着她就是东宝儿。”
李衾咽了一口唾液,垂了双眸。
萧宪闭上双眼,跟东淑相遇之后种种在心底白云苍狗般浮现,终于他道:“李子宁,你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衾闻言不由苦笑出声:“你问我?”
萧宪道:“你向来是个最理智的,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李衾道:“你何必问这些,你我都清楚天底下只有一个东淑,业已经去了,只是你我都太过不舍了,才生出错觉。你难道忘了?当初在岁寒庵你见了她,你立刻就认出她不是东淑,毕竟不管是样貌身段以及年纪,都对不上。你现在怎么又问这么糊涂的话?”
看萧宪无言以答的沉默着,李衾停了停,才又斟酌着说道:“除非是……这世间有所谓‘借尸还魂’,所以才会不自觉的让你我皆觉着迷惑,可是又怎么可能?假若真的是有那种惊世骇俗怪力乱神的说法,假如真的是东淑回来了,就算我们不认得她,她难道就不认得我们了?”
萧宪听到“借尸还魂”的时候,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可听到最后一句,才升出的一点光又熄灭似的。
他一时生气,抬手把酒杯掷落地上:“别说了!”
北风乍起的时候,东淑预备启程了。
一连数日萧宪没有露面,只有留春来来回回的走动,给东淑送各种东西,又各种出谋划策。
他又道:“三爷说,会挑几个顶用的丫鬟跟家奴,一路跟着少奶奶伺候,这样就不怕人手太少不够使唤的了。”
东淑道:“这个就不用了,东西已经送的够多了。再带着人,成什么样子。”
留春道:“您只管带了就是,横竖是我们三爷的心意。”他说了这句,脸上有些为难,终于道:“您真的非要走不可吗?”
东淑问:“怎么了?”
留春道:“三爷前几天吹了风着了凉,都没去上朝……虽然说是害了风寒,可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必然是为了您要走的事。”
东淑忙问:“他的病怎么样,可要紧吗?”
留春有些难过道:“我看病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心上……何况三爷又不爱喝苦药,自然好的慢了。”
东淑垂头想了半晌,就叫甘棠来磨墨。
她提着笔,又思忖了半晌,终于写了一张纸,拿了递给留春道:“你带了去先给大夫看看,若是对身子没什么害处就抓了去熬给他喝。”
留春道:“少奶奶还会给人看病?”
“啊?”东淑愣怔,看了看那药方,才笑道:“不是,我忽然记起来的一个方子,兴许有用,我记得是不苦的,你只管拿了去试试看就是了。”
留春叹道:“若是不苦的药就好了,至少主子肯喝啊。”
次日早上东淑跟明值等起了个大早,门上已经备好了车马,正要启程,就见有一行人从街上来了。
东淑以为是萧宪,止步细看,才发现竟是李衾!
那边李衾打马而来,淡淡地道:“这就要走了吗?”
东淑道:“正是,李大人如何来此,莫非是找萧大人的?”
李衾道:“哦,萧宪病了,托我来送行的。”
东淑颔首道:“萧大人有心了,只是很不必劳烦李大人,我自己出城就是了。”
李衾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夫人不必客气,请吧。”
东淑见他这样,当下不再谦让,于是也上了马车,一行往城外而去。
马车出城,碌碌而行,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六七里地,东淑叫停车,自掀起车帘道:“李大人,已经够远了,可以留步了。”
李衾看看前头的长路,又看看东淑:“也好。千里搭敞篷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就不远送了,江夫人……且自珍重。”
东淑一笑:“多谢。”
放下帘子,马车便仍往前奔去,李衾一行却立马原处,良久没有动。
话说东淑这边儿走了有半个时辰,安静太平。
东淑因为昨儿睡得晚,又起的太早,她打了哈欠,靠在车壁上迷糊。
直到马车颠簸的时候,东淑一个愣怔醒来,脱口叫道:“子宁!”
睁开眼睛,却见是甘棠跟明值在身边,东淑的心怦怦跳,仓促间并没醒悟自己刚叫过什么,便抚着心口道:“我刚刚吓了一跳。”
甘棠道:“难道又做噩梦了?做噩梦也罢了,怎么又叫李大人呢?”
东淑一怔,明值在旁忙道:“叫你别说的怎么又说了?”
甘棠道:“现在不要紧了,咱们都出京了,也早跟侯爷和离了。”
东淑给他们这没头没脑的说的越发愣了:“你们在说什么?”
甘棠道:“奶奶还不知道呢?之前从回京的时候,你不是病了一场吗?病中你常常唤‘子宁’,我当时以为你唤小公子的,后来到了岁寒庵,才知道李大人的字是这个。”
明值之前处处警惕,可如今就像是甘棠说的,毕竟已经出京了,料必无碍,于是才也问道:“姐姐,你之前也不认得李大人的,怎么就知道他的字,还在梦里叫嚷呢?”
“他的字?是……”东淑看着明值,“子宁?”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如同轰雷掣电一样,她想起刚才迷糊中“梦见”什么了。
——“你等我回来,我定会凯旋而归,不会让你失望。”
但她很舍不得,哭着抱住他不肯放。
像是一个开始,场景忽地转变。
忽然间又是那个人在耳畔轻笑:“云暗青丝玉莹冠,笑生百媚入眉端……醉来直驾仙鸾去,不到银河到广寒。”
红烛摇曳,烛影昏沉。
她汗津津的,又是无力,在他的怀抱中左冲右突,终究无法逃脱。
他的低笑也像是有形的手臂一样,将她包围其中。
“想不到夫人这般热情,那为夫只好再尽力而为了……”
“李衾!”她气急败坏的,羞恼交加地试图推开他:“别放肆……李子宁!”
猝不及防的记忆,像是醍醐灌顶般冲击而来,东淑头晕目眩,心突突的跳的厉害,她拼命想让这些“东西”停下,却无法控制。
这种感觉,就像是溺于水中,脚下是无边的深渊,而头顶的真相又太过于刺眼,几乎叫人无法接受。
正在东淑忍不住要抱住头的时候,车厢外一阵惊雷似的马蹄声传来。
明值爬到车窗往外看去,忽然道:“奇怪,是、是李大人……还有那是、萧大人?莫非有什么事吗?”
那个“萧”字像是什么锐利的箭矢,猛地刺穿东淑的心口,也将那宛若厚厚蚕茧似的记忆封印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
“萧、萧……”有什么东西将脱壳而出。
东淑哆嗦着捂住了口鼻,才发现有粘稠湿热的血,顺着指缝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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