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艾母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开始砸东西。而且因为这年头东西都不便宜，她只能砸那些摔不坏的。艾莲缩着身子往旁边躲开，心里忍不住想到艾米今天和她说的那些话。她如果出去的话，就不用再一直被艾母念，也不用再因为艾母发脾气就吓得不敢回家。而且她如果走了，也不用再担心艾母给她找的那些相亲对象。艾莲越想心里越痒痒，第一次认真思考离开这个家的事。按照她对艾母的了解，如果她跑了，艾母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抓回来，说不定还会把她关起来打。所以，她一定要躲到艾母找不到的地方，这就意味着她不能再在现在的厂里面上班。不上班她就没有工资，没工资就没饭吃。意识到这一点，艾莲心里刚刚腾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扑灭。除了厂里的活，她什么都不会，出去了不是连累艾米吗？艾莲用力摇摇头，拿手捧了冷水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几件衣服要你洗这么久，什么都干不好还学会偷懒了是吧？”艾莲刚站直身子就被艾母一顿骂，洗衣服的地方在过道里，她的骂声就这么毫无遮拦地传遍整栋大楼，惹得好几个邻居都支出脑袋来瞧热闹。“这就来……”艾莲脸臊得通红，恨不能在地上找一条缝钻进去。偏偏她快步进门的时候和艾母撞了个正着，因为她脸上的红还没退下去，艾母还故意做出一副上下打量的样子。“在家里想男人有什么用，现在就出去找啊，这么大了还要家里养你不觉得没脸见人吗？”这次说话的声音更大，艾莲甚至听到隔壁传来一个男人意味不明的嗤笑，尴尬地脚趾蜷缩着紧紧抓地。“我没有，我只是……”“你只是什么？我是你妈，供你吃供你住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现在说你两句你还顶嘴了是吧？”“我……”艾莲张了张嘴，却发现她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和艾母交流。她心里很难受，如果早知道参加高考的事会让艾母变得这么讨厌她，她宁愿一开始不去参加。反正也没考上，还平白惹艾母生气。从高考到现在，艾母已经好几个月没给过她好脸色。“我去晾衣服。”艾莲放弃和艾母讲道理，主动投降。但艾母却突然拽住她。“站住！”艾母伸出手指按在她衣领边，艾莲看得清楚，是一粒香喷喷的白芝麻。这个东西，家里是不会买的，厂子食堂里更不会有。“你在外面吃东西了？”艾母的表情冷得像是能滴出水来，阴沉地盯着艾莲的眼睛继续逼问：“说，和谁一起吃的，是不是那个叫周逸泽的穷知青？”周逸泽已经有对象，艾母这么一说艾莲马上反驳道：“不是！”“那是和谁？别说是你自己吃的，你从我肚子里出来，我知道你什么德性，说，谁去找你了？是不是艾米，她又来找你干什么，要钱还是要粮食？”艾母心里早就恨透了艾米，提起这个人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说女儿，而是在说有血海深仇的死对头。“不是，小米不是来拿东西。”以前每次艾米来艾母都要闹，要是怀疑艾米从她这里拿了东西走更是不得了，所以艾莲条件反射地迅速否认。但否认完艾莲才反应过来，她被艾母套了话。“好啊，还真是这个白眼儿狼来了啊，你老实交代，她来干什么？怎么，还嫌把我们家害得不够惨啊，这次又要搞什么事，是想让你听她的话跟她走还是要你现在干的这份工作？”艾母越说语气里的讽刺意味越浓，甚至开始说艾米在外面和其他男人乱来。“不是的，她只是来看看我，没有别的事情。”艾莲不想让邻居以为艾米是那种胡搞的坏女人，连忙打断艾母。“只是看看你？看看你不从村里背粮食来害花你的钱吃东西？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就知道自己逍遥快活，根本不管家里难成什么样。”“不是的，她不是从村里来所以没办法带粮——”屋里的空气突然安静，艾莲张着嘴没办法再说下去，更没办法把已经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艾母已经清楚地听见“不是从村里来”这六个字，脸上满是怀疑。“我、我是说小米她和以前一样，是帮村里买东西，对买东西，所以她是从城里来，根本没有带粮食……”艾莲越解释越慌张，艾母太清楚她的性子，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说谎。“她到底在干什么？”“没有，她就是好好在村里，真的。”不能让艾母知道艾米考上大学的事，不然就完了。可姜还是老的辣，艾母扯着她就往外走。“你马上当着我的面和他们大队打电话，我要亲自听村长说那个小兔崽子在干什么！”“我……不……”“好，你也不用说，现在这个时候来看你还能因为什么，她参加高考了是吧，考上了？”艾母一字一句说出她的猜测，听得艾莲张皇失措，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恨自己没帮上艾米的忙还让艾母知道这些事。“考上了好啊，这可是我们老艾家的大喜事，你这孩子也是一根筋，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和我说，我们得好好给小米庆祝庆祝。”艾母突然变了脸，笑得艾莲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你这是干什么？我是小米的亲生母亲，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还能不疼她？刚才我那样子和你说话是怕她岁数小不知事，偷偷从村里跑出来做了什么不能做的事情，不是为了别的。”她说得恳切，还带着艾莲赶在供销社关门之前买了好菜，说要让艾米回来一起吃。艾莲从来没见过艾母这么高兴的样子，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很早很早以前，艾母也曾经对她这么温柔过。难道，艾母真的是在替艾米感到高兴？艾莲不确定地想着，为了艾米着想，她还是没把事情都说出来。“小米已经回去了，晚上没办法过来吃饭。”江城大学离他们家还有些距离，这个时间肯定不能过来。而且就算能过来，艾莲在没搞清楚家里的情况之前也不敢让她来。艾母脸上的笑僵了片刻，随即绽放得更加灿烂。“没事没事，这么大喜事就算小米不在家我们也要好好庆祝一下，回头等她回来了再出去吃一顿好的，去国营饭店里面吃。”艾母眉飞色舞地说着，做菜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歌，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只是艾莲这么想，家里其他人回来看见她这个样子也都这么想。但他们都不关心艾母今天遇到什么事，左不过就是楼里面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卖菜的时候人家便宜了几毛这种。他们只关心今天晚上吃什么。艾母出去的确买的好菜，炒出一大万油光发亮的肉，还有一大盆鸡蛋汤，甚至还有两条小鲫鱼。“买这些多少钱？”家里每个月都过得紧巴，这一顿买这么多肉哪儿来的钱？艾母笑眯眯地解下围裙，站在桌子面前大声宣布：“今天是个好日子，小米考上大学了！”说完，她热切地看着艾莲，家里其他人也全都跟着望过来。艾莲已经很久没有背家里人这么关注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还没想清楚就结结巴巴回答道：“江城大学，小米很厉害，考上了江城大学。”话音未落，艾母的眼睛已经亮得不像样。“好好好，江城大学好，这栋楼里没有一个考上江城大学的，只有小米。”她这么高兴家里最受宠的男娃艾前进心里就不爽了。“她考上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不会管我们，赚再多钱也不会给我们买一颗米吃，这都是她说的原话。而且她还很不喜欢我们，以后读书出来分配到好工作成大人物了，不欺负我们才怪……”这些都是艾前进的奶奶和他说的。艾莲辩解道：“小米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她不会帮助家里面，但是只要家里人不去惹她，她一定不会主动对付家里人的。艾母则笑着拍了艾前进脑袋一巴掌。“你看看你，你又说胡话了，你才是最应该高兴的人，因为以后你就是江城大学的大学生了，等读完书就能分配一个好工作，我们全家都跟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艾前进不解地看着艾母。“关我什么事？”“你是小米的弟弟，姐姐让着弟弟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走到哪里都有理。这不过就是个大学嘛，反正她是女娃，迟早要嫁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找个好对象。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我们老艾家的顶梁柱，你要是能读大学，我们老艾家以后就能挺起腰杆做人！”她生的儿子要是成了大学生，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就不敢再欺负她。以后，她就是养出大学生儿子的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