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在庞国的地位太特殊了,一开始还有人迫于怀桑的威严不敢多问,可到了收敛柳侯、擦洗更衣的时候大巫江都没出现,终于有人开始不安,开始旁敲侧击的询问母嫘、怀桑等人怎么回事。
巫殿里,被软禁在殿中的大巫江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在王女出使的当晚,巫殿内外就被王卫“看守”了起来,殿里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巫江早就知道巫殿里有怀桑安插的眼线,自那日发现他和巫喜私下有联系后,她就赶走了巫殿里和怀桑有关系的巫女和学徒,原以为已经有了防备,可是当夜还是被王卫破门而入,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有人给他们开了殿门。
后来江得知柳侯已死,她却没有收到宫中的召唤去处理丧仪,心里便已经有了预感柳侯之死,多半不是病死。
大巫是负责“生”与“死”的神职,一位王族从出生到死亡,都要经过大巫的手,生死之间的疾病也是由大巫诊治,除非柳侯不是病死的,否则怀桑没理由拦着她处理。
而只要她一发现不对,真相就瞒不住了,因为大巫不能撒谎。
她被软禁在巫殿里两天,到了第三天清晨,大概是瞒不下去了,王师怀桑还是悄悄来了巫殿。
“柳侯病亡,举国上下哀痛无比,大巫身体一向不好,此番悲痛莫名之下,肯定要大病不起,您说是不是”
怀桑看着困兽一般的大巫,语气平静地建议着,“您年事已高,连柳侯都走了,要是有个万一悲痛而亡,那就是我庞国大大的损失了。”
“你在威胁我”
巫江气笑了,“就算你让我称病,你觉得你收拾的了这个残局你当每个人都是瞎子不成还是你想拦住每个探我病的人”
“不敢,就是知道没有大巫配合庞肯定要大乱,所以弟弟才厚着脸皮来请您帮忙”
怀桑能屈能伸,躬下身子,沉声说。
“何况我也不是让大巫撒谎,只是希望能够不要插手此事。若大巫能同意,怀桑事后必有重谢。”
“重谢你当我是巫喜那个无知小儿不成”
大巫嗤之以鼻,伸臂就要施展巫术。
“休要用你的花言巧语唬骗我,最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我要”
“如果我说,我能让王女好成为下任的大巫呢”
怀桑朗声打断了大巫的威胁。
大巫伸展开的双手突然一顿。
“这么多年来,巫殿一直被柳侯打压。能进入巫殿学习的平民越来越少,然而权贵出身的女孩又大多不愿成为巫官,巫殿人才凋零,到了这一代,连大巫的继选人都只有巫喜一个”
怀桑是亲眼看着原本能和王族影响力齐肩的巫殿如何衰落下去的,拿捏巫江的要害极其准确。
“然而我们都知道,巫喜并不是最合适的大巫人选。她才能平庸,对天地鬼神的感应也不强,她唯一可取的就是身负王族血脉,只有她的血脉能够继续传承巫殿古老的巫术。”
“可巫喜并不愿意当大巫,也没有振兴巫殿的责任心和野心,就算是我都可以看出,不出两代,巫的力量就会渐渐被王权替代,到了最后,大巫这一脉恐怕名存实亡,彻底变为伺候人的奴婢之流。”
怀桑看着脸色铁青的巫江,扬眉一笑。
“更何况,王族之中,我是不会让我的女儿们去当巫的,母嫘的女儿巫喜不堪大用,而王女身负预言,多半不会养育太多的孩子,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生孩子”
“大巫,您有没有想过,您如果不和我合作,巫喜之后,你要到哪里去找身负神血的大巫继承人”
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击打在了巫江的心上,硬生生在她原本强硬的外壳上凿出一条条裂缝,要逼她承认巫殿已经处于内忧外患的窘迫局面。
“您看,巫殿现在都松散成了什么样子。要是几十年前,即便是柳侯也不敢随便过问大巫的事情,像我这样的男人更是连踏足内殿的资格都没有。但现在,无论是井人还是我,都能带兵围了巫殿。”
他摊开手,笑道,“以前,大巫还能兼任将军和内官长,巫者身兼官职者比比皆是。现在您再看看,还有几个巫身上还有官职”
怀桑环顾几人高的大殿,惋惜道。
“曾经几百数千人的殿堂啊,现在连冥思的坐垫都坐不满。”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怀桑热嘲冷讽一顿,巫江的脸色已经坏到不能再坏。
“就算巫殿再怎么势弱,和你斗个鱼死网破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知道大巫的巫术厉害。”
怀桑连忙做出一个求饶的手势。
“所以我才说,我只是来和您做个交易。”
他向着大巫潇洒地一礼,仿佛一位能言善辩的使令。
“柳侯去世前有遗命,如果王女好不能在子期之前生下孩子,她就不得继承庞的王位,而是进入巫殿,成为下任的大巫。”
再抬起头来,怀桑脸上已经满是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倨傲之色。
“我们都知道,王女身上的血脉资质比巫喜更好,放在几百年前,哪怕她是柳侯最重视的继承人,就凭她的资质,也是要入巫殿侍奉的。如果巫殿能得到王女为大巫,则巫殿的振兴就在眼前。”
正如他之前所言,他现在是代表自己这方的势力来和巫殿进行利益交换,而不是作为一个求人办事的罪人来请求大巫掩埋自己的罪行。
“如果大巫愿意和我们结盟,即便王女最后不甘心成为大巫而生出波折,我也可以答应您,子期或我的孩子里,若您有看上的巫人血脉,可以随您挑选,进入巫殿。”
他巧舌如簧,用大巫江最担忧的症结徐徐诱之。
“有了这些王族出身的孩子,您也不必再担心巫殿一系的延续断绝。”
怀桑的劝说让大巫江紧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她的眼神里反复出现挣扎之色,成为大巫时发下的效忠誓言和延续巫殿的使命在她心头反复出现,剧烈斗争。
怀桑耐心十足地等着,他实在太了解他的这些亲人们。
从大巫江到母嫘,再到他自己,这么多年来皆是在柳侯的强压下苦苦挣扎,苟延残喘着。
他们或许在侍奉柳侯时诚惶诚恐,可要说死心塌地
呵呵,未必。
“可我身为发誓效忠王室的大巫”
“您以后效忠的还是王室。无论是子期还是子好,谁不是王室的血脉可大巫不能生育,存亡皆系于王族一身,谁又来管你们还有没有血脉呢”
怀桑缓缓走上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柳侯唯我独尊惯了,心中毫无亲情可言。在她的眼里,我们所有人都是工具。这么多年来,就因为您是长女,她就一直对您步步紧逼、小心提防,让您在她面前摇尾乞怜,让您成为伺候她那一家子人的高等奴婢”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在她做下这一切时,就该想过终有今日。”
听到怀桑提起过去,大巫的神情恍惚了起来。
“是她让您断子绝孙,是她让您断情绝爱。既然如此,您夺走她最钟爱的孩子,这才是天理循环。”
见到大巫终于动摇,怀桑眼中渐渐现出快慰之意。
“谁撒下了不和的种子,谁收获复仇的苦果”
他问。
“您说,是不是”
大巫江低垂着眼眸,手指微微颤动。
她这个弟弟,在对人心的把握上,简直有鬼神之能。
在一阵惊心动魄的沉寂后,大巫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