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女一行人滞留在鱼国的行馆里时,庞国国内也有不少人发现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虽然王师怀桑在庞国有无与伦比的威望,而他那一番“谁先生下孩子谁先继承王位”的遗旨也确实说服了不少庞国上层,但对于庞国的国人来说,他们是不管这些的。
他们关心的,是国君薨了以后,谁来组织农事、谁来主持秋狩,谁继续庞丝与盐的贸易,谁负责这半年多国内的“执钺审判”。
柳侯养病时,这些由王女负责,王女出使时柳侯应当继续主持国政,但现在柳侯去世的这么突然,王女走的时候又带走了不少有经验的能臣,就在上层为了子期该不该代理王政吵得一团糟时,国内的百姓发现没人管事了。
阿好走之前,留下了不少德政,譬如和周边邻国交易来的种牛,将王家猎场缩小面积还耕为田等等,这些都是切切实实能改善国人们来年生活的计划,所以国人都非常满意。
可王女一走,柳侯去世,王师大量调走了开垦荒地的奴隶和罪人,有些收入了从来不收罪犯和奴隶的王师,有些调配为修理城墙的工人,偏偏就没有安排一个人去协助秋收。
开垦荒地本就是为了解决日益严重的粮食危机,要是王师暂时把这些宝贵的人力用在抢收上没有会说一句话,可他却用这些罪人和贱人填充军队,又修理十年没动过的城墙,那些经历过不少事的老人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牛也是如此。
王女从各国搜罗来了近百只犍牛,原本秋收结束后田里的禾苗还可以喂牛,等种牛和国人家的母牛配完种,到第二年春天草长的时候正好有小牛出世,不少人家都“借”了牛,在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可就在王女走了没多久,宫中下了命令,以需要运输劳力为由,又牵走了这些牛。
被“要回”的这些健壮公牛又被套上了车辆,变成了拉货的牛车,满载着食盐和庞丝,往北方而去。
谁也不知道它们去北方干什么。
除此之外,王族对于柳侯的丧事也太过草率。
柳侯在位极长,在位期间对外交好邻国,对内休养生息,她去世的消息传出去后,不少国家都想要派出使臣吊唁这位女王,尤其是好几位属国的国君,都表示要亲自来送灵。
然而宫中的宗工却拒绝了诸国前来吊唁的请求,理由是天气炎热必须立刻下葬,没办法按照王侯的礼制停灵三月再下葬。
没灵可停,其他国家的使臣即使赶来也没有灵可送,最多在坟上叩拜送别。
国君下葬,本就是震动四方的大事,有些地方甚至有给国君停灵数年后再下葬的例子,可庞国这么早就为国君下葬,甚至不召回王女送葬,表现的也太急迫了点,难免让人生疑。
除此之外,国主去世,各方都向家中跟随王女出使的子弟派出了使者或奴仆送信,一来是提醒国内形势,二来也未必没有向王女示警的意思。
但这么多天过去,他们派出去的人、送出去的信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回馈,也不知道信送到了没有。
如是几天后,大部负官职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王师,王子,我们想知道,出使的队伍现在已经行进到哪儿了”
一位族长询问着。
“这么久没消息传过来,也不知道前方情况如何,实在让人心焦。”
“我送出去请王女定夺秋收事项的人也没有回返,按道理早就应该回来了。”
大室里,国中一位负责农事的田官,也向着最高处的两位王族质问
“虽然说离往年秋收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可看天象,最近搞不好要下雨,你们不准提前抢收一部分已经成熟的庄稼,如果不巧连降大雨,那这些粮食不是就得烂在地里”
“现在没有人可用,暂缓一阵子吧。”
王师态度一贯的和气,“再说,就算突然下了雨,下雨那天开始收,也不是来不及嘛。”
“我看王师您是太久没下地了,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田官急得直跺脚,“被雨淋湿过的庄稼水分大,容易发霉,如果一直阴雨,还来不及晾晒就坏了更别说有雨就有风,风一吹,禾朵伏倒,再下个雨,和浸在水里没什么区别,就算晒干了,也脱不了粒了”
“放肆”
几位怀桑的拥趸官员怒斥“你怎可对王师无理”
“王师本来就不该管这个你们都是瞎胡闹”
田官正值壮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硬是据理力争“王师管的是城中内外的卫戍,现在却屡屡插手农耕,这秋收的时候还抢我们的人力,征召年轻国人进行什么操练,这不是瞎胡闹是什么”
怀桑的支持者大多是武人,被田官这么劈头盖脸一训脸色都难堪起来,有几个已经捋起了袖子,准备上去打架了。
“怎么,你们还想伤人”
田官也不甘示弱,呼朋引伴的求援。
有不少人心中有惑,本来正在观望,就等着闹起来的,见现在有动手的意思,立刻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
“大家都别动气”
王师怀桑见乱了起来,连忙走下王阶制止,又急忙解释。
“并不是我们故意要在这个时候添乱,而是王母新丧,王女又带走了国中不少名将老臣,我担心其他方国会趁机生乱,才不得不加强了国中防卫”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至少几个对王师抢夺人力很是不满的官员,在听到这番解释后脸上有了放松的神色。
王师在庞国掌权这么多年,对各位官员和族长的性格、出身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怎么“见招拆招”,见这个理由有用,立刻叫起委屈来。
“你们也知道母柳走的太突然,周边不少国家过去惧怕母柳的威严不敢进犯,可现在母柳不在,身为将军的王女也不在,正是国中空虚的时候。我作为暂代军务的王师,时时都感受着身上压下来的重担。而我除了替在天有灵的母柳守好这个国家,我也做不了其他的。”
怀桑诚恳地说,“过去这么多年,诸位都一直在帮着母柳和我,也帮着王女,我深表感激。现在正值国中空虚之时,我希望诸位也能像过去帮着她们那样,帮助我们的王子期。子期虽然年幼,但才识能力都有,只要多历练几年,必不会比王女好差。”
怀桑在为王子期争取权益,作为当事人的子期却一直一言不发,仿佛像是个木头人那样,推一下才能动一下。
有几个官员见到这个情况,悄悄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怀桑的“信心”。
“国中人力本就有限,却要安排这么多事情,没个主事的人不行。以前事情再怎么忙乱都有王女和母柳承担了,现在你们让我们听一个没经验的孩子的,我们接受不了。”
田官看了眼怀桑,摇了摇头,“依我之见,还是请王女回来吧。”
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就是,就算为了让王女生孩子,也是在庞城生更安全吧”
“哪怕让国中推举出几个人理事也比现在你们什么都抓着强吧”
有官员早就不满他们把持着庞王的印信不放了,“外事你们要管,内事你们也要管,你们一不是将军,二不是庞王,管得也太宽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越扯越远,最后有人甚至埋怨起王师怀桑和王子期将柳侯匆匆下葬的决定,话语间大有他们害怕王女回来的意思。
“王子,你一直不发话,你说说看,该不该让王女回来”
有人见子期一言不发,终于将火烧到了他身上。
“我觉得”
子期早知道肯定有事情压不住的一日,对现在这情况倒不惊慌。
也不知王师哪里来的底气,和殷人反复保证他的姐姐绝回不来,只要拖一阵子这王位迟早是他的。
“咳咳。”
王师怀桑使劲咳嗽了几声,对子期打了打眼色。
子期听出其中有警告的意思,深吸口气,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位卿说的对,应该让国中推举出几人暂时分管国务,出使的事比秋收、田狩还要重要,最好不要用这些有例可循的小事干扰到使团出行。”
他也想过不顾一切在众人面前将王师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可这么一来,国中必然要大乱了。
怀桑早就防备着有这一天,所以才以“防止他国趁乱入侵”的名义,临时征召了国中绝大多数的年轻男女入伍,又将忠于他的王卫打乱训练这些人,为的就是掌握住国中绝大部分能反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