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无尽的梦魇中挣脱而出的时候,就如同溺水濒死的人,破水面而出。
梅飞白在睁眼的瞬间,便深感浑身经脉尽数逆行,体内血气翻涌,以至于他还来不及应对忠心耿耿的下属们的关心,便瞬间喷血。
周遭杂乱不堪,梅飞白捂住胸口,仔细打量,这才发现,此地无光,乃是夜明灯的光芒让人能看清周遭的环境。他不过几眼,就能确定自己如今在妖族皇宫的地下。
那些忠心于他的老臣还在絮叨不止,话题无非就是梅绯色逼宫,而身为妖皇的梅飞白却在关键时刻昏厥,军心大乱,众人无力应对,仓皇之下能将昏迷的他藏到皇宫密道之中,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他们在事无巨细地说着事情的经过,渲染着当时的紧张氛围
他们在悲哀妖族大乱至今,新任的妖皇竟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他们在祈求他赶紧振作起来,带领着他们重返皇宫,夺回属于他们的荣耀
然而,这一片杂乱之中,唯有梅飞白自始至终,神情复杂又有些颓败。
梅飞白的嘴唇动了动。
众人戛然而止,而后,老臣上前,躬身“陛下,您说什么”
“小师妹”
众人皆惊,神色惶恐。
妖族迎亲的队伍终究还是来了,尽管这队伍只剩下身着红衣的新郎官一人。
太阿的守城将士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松懈。
梅飞白一袭红衣,发冠已歪,青丝凌乱,于万千风雪之中抬眸遥望这巍峨蓬勃的太阿城,脑海中闪过它城墙破败,红光映天,残肢遍野的惨状。
他是来迎亲的,杀出的重重围剿,遍体鳞伤,却不曾误了吉时。
只是这迎亲队伍太简陋了些,唯余他一人。
暗处,狐裘加身的男子眉目冰冷地看着这一切。
“楼主,要杀了他么”
木迎风倏而笑了,嘲讽至极“他以为,太阿城,就不是个鸿门宴了么”
太阿城的守将先是摆出了数不尽数的弓箭,箭矢对准了城楼下的梅飞白,他眼眸半阖,神色安然,仿佛在静待着什么。
一晌不到,青羽鸟传信而来,守将皱紧了眉头,却还是挥手“奉大公子之命,开城门”
待城门大开,梅飞白才缓缓睁开了眼眸,苍白着脸,唇角微弯。
暗处的木迎风,垂眸,掩下一片森寒。
“梅绯色、木迎风,两个人都拦不住他一个,是我小瞧了你大师兄么”湛兮落子,只见棋盘上星罗密布,而阚青桐额角已有薄汗。
事实上,就算梅飞白无法逃离妖族,湛兮也会让自己的人想尽办法把他弄出来,毕竟,他是要刷对方的忏悔值的。
湛兮没想到的是,面对梅绯色和木迎风两方人马的天罗地网,本该令梅飞白插翅难飞,他却偏偏浴血奋战,突围而出,完全不需要湛兮暗中出手。
阚青桐想了又想,还是放下了手中棋子,摇了摇头“我不是兄长的对手,兄长也不愿让让我。”
湛兮道“并非我不愿意让你,只是有些事情,是求不得别人想让的。”
“我明白,”阚青桐颔首,“他快到了,那我先走了,劳烦兄长应付。”
湛兮含笑“去吧。”
梅飞白拖着自己重伤濒临崩溃的身躯,在太阿城主府内一路走来,随着他不急不缓的步伐,厚重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湛兮就在回廊的尽头,临水而铸的顾影亭中,一人一石桌一壶酒一酒樽,仅此而已。
梅飞白有些累了,在原地停留了一下,而后继续向前,他走过这城主府的九曲回廊,宛如踽踽独行于看不到光亮的黑暗之中。
“我来了。”梅飞白站在湛兮面前。
湛兮颔首,摆了个“请”的手势。
梅飞白看了石桌上的东西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石凳,再四周瞭望了一番“我本以为,城主府至少应该挂上红绸。”
“呵”湛兮被逗笑了,“注定不会有婚礼,又何须准备”
“我想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梅飞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一手扶住亭台的柱子,这才缓缓坐在了面前的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