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里经常写什么晚风醉人,春风怡人,但这良辰美景给两位醉鬼,就有些浪费了。
本就有些迷糊的脑子给这风一晃悠,并没有变得清明,反而更加晕晕乎乎的。
霍大将军这酒气本来没有熏着他俊美的小脸儿,被这晚风一吹,涂抹红了不说,还差点给他熏一跟头,若不是一直拽着顾纤语,那么他霍大孔雀的面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唉!你站稳点儿!就你这样的还敢请我?请我上吗?”顾纤语酒量大些,被这风一吹倒清明了,但接住了面前的浪荡子后他反而有些悔。
想松手吧,又怕他倒下来砸到自己,不松手吧,他又觉得委屈了自己个儿金贵的孔雀身子。
百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开口诋毁他一句,“像你这样的‘霸王’,恐怕真的得给‘虞姬’上啦。”
霍湫席没听清他在学什么舌,随口回了句“我□□大爷”,下意识的想松开那只紧握着的手。
但回想着他与她那极度相像的眉眼,又贪恋起了这份醉酒后的温软,不舍得放开。
他就想耍个赖,一直牵着,牵去墓前亲吻她苍白的鬓发,告诉她,“你回来了,回来陪我了。”
南京城的秋季已经有了寒意,虽有酒气熏着,但架不住寒风的侵扰。那两只手紧紧的扣着,扣在霍湫席的手里,出了些热汗,倒是带来了一丝温暖。
老实说,霍湫席的手比那老道戏子的要小些,死命拽着他的时候,这样小猫似得依赖总显得有些勾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光看面相,还是他更爷们儿些。
顾纤语似笑非笑的看着紧扣的双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这个想要人来揍自己的将军是不是脑子被马车轧着了,不,就这个程度,恐怕象车都没那么大的威力。
“你……”当手中热汗彻底凉透之时,顾纤语已经想甩开那只爪了,他想问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开”,可还没问出口,那寒冷的触感就先一步退却了。
对方如墨黑眸没有溅进一点星辰,乍一看,竟透露着丝丝凉意,他不由自主的拉了拉衣袍。
但这个动作似乎激着了大将军的某条神经,他偏过头去,打断了没来由的对视,“你别想太多,我对你真的没兴趣。”
“没兴趣?没兴趣你抓我抓的那么紧?”他挑了挑眉,伸出那只泛着水光的手,“看,汗还没干透呢。”
对方盯着宽敞的长街,荒芜的街道与辉煌的酒楼一比较,显得孤寂的有点儿可怜,像极了盯着他一动不动的人。
“你长得,有点像我娘。”霍湫席想了一会儿,这么回答着。
“哦。”好老套的说辞。顾纤语面无表情的想着。
但对方的天灵盖怕是长了眼睛,看到了他面上的不屑,“真的。特别是眼睛,一样的……亮?”
他转过身,伸出那只比他小点儿的手,抚上了他的眼睑,他们的目光再次相撞,相似的寒意刺着对方的骨头,互相较着劲儿,“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
一样的桃花眸,眼下的泪痣带着姑娘胭脂的色彩,无论抹上了多重多厚的油彩,也盖不住那抹惊艳。
他的记忆,就停留在那抹暗逝的艳丽之中。
“我以为那个小姑娘已经很像了,没想到师傅更像。”他垂下眼眸,喃喃自语很快淹没在寒风呼啸之中。
顾纤语没听清楚他的后半句话,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收回手,有些失望的问道,“现在几时了?”末了,也没有期望着对方的回答,自顾自的往下接,“沈筵跟我说这天凉了,这个点儿不会有车夫拉车了,我还不信。”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问话让顾纤语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没回应,只在内心腹诽几句,例如他的头看上去不是被车压着了,是被一群车夫给踩着了之类。
“算了。”他放弃了寻找黄包车的倔强,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跟我来。”
两人到了一辆汽车前,国内没有长成这样的车,这一看就是西洋货,顾纤语只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么小巧的四轮儿,也不知道霍湫席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车……”
“林贺台给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它弄过来的,不过有代步工具总比没有好。”霍湫席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长这样的你应该没见过,西方车的速度比国内的快些,卖相也更好,不过开起来应该没差。”
他将车钥匙取下来,摊开手掌递到错愕的顾纤语面前,“顾老板会开吗?”
顾纤语点了点头。他虽然对这四轮儿的家伙不敢什么兴趣,觉得坐着还不如黄包车舒服,但以前跟一富家军官好的时候,他还是学会了开车这技能。
“哦,那正好。那就有劳顾老板自己开回去了。”霍湫席见他久久不来拿钥匙,直接将它塞进了他手心里。
“别用那副表情看着我,我没有给自己添堵的爱好。”他被顾纤语那一副吃了一嘴泥巴的表情给逗着了,笑道,“我估摸着顾大老板也不想和我这个浪荡子一道走,怕我这个假霸王非礼您这位假虞姬。所以我就不在您面前讨嫌了。先走了。”
顾纤语被他的善解人意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无论是林贺台还是霍湫席他都谈不上喜欢,尤其是后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位自恋到比他还花的孔雀军官竟然那么的“善解人意”?
他有些弄不清对方的意图,凭借着这么多年浪迹官场的本能问道,“那霍公子您呢?”
“我?我明天一早去站岗,现在直接去值班室用不了几步路。而且你是我带出来的,如果你留下的话林贺台肯定会送你回戏园子,所以你不用太感激我。”他无所谓的笑着,转身朝街边巷口走去,这回是真的走了。
“您的车,我怎么还给您?”
“停您戏园子里就成,我有空会去您那儿听听戏。”他朝黑暗的深处走着,所经之路没有一点灯火,仿佛平时亮堂的犹如死人的白骨一般的路灯都在与他作对,全部报废了,碎在他回家的路上,哦,不是回家,是值班。
“对了,如果被小毛孩子刮了蹭了,直接去找林贺台吧,他会把车抬去修的。”
顾纤语的手中捏着那把钥匙,站在原地看了那道身影很久很久,第一印象总是那么的不易更改,虽然除了那会儿手指的紧扣之外,他再未越距。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或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