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顾老板疯了,在戏台上将戏服给撕了,解师傅留下的凤冠差点儿也给砸了。”小厮唯唯诺诺的看着身前这个可以称之为美人儿的人,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将手中的杯子砸他身上。
解雏裳静静的听着,好像只是这个名字便可以让他平静。
“他们都说纤语疯了,可能就没戏唱了,其实不然。”他站起身看着窗外,“行天舟”就在他眼前,“戏子入戏,不疯魔不成活,纤语这番闹了这出,就像打磨过的玉石,经过精心的雕琢只会更耀眼,更诱人。”
他说的不错,南京的人说他疯了,到更稀罕他了,顾老板的名声再一次被打了开来,就像当年的他他一般,初次登台,便得了满堂彩。如今的人只怕是互相推搡着,都装不下了。
“纤语,看来我得亲自去见见你了。”他拿起一旁的凤冠,浅笑着说道。哪怕这个人痴,这个人傻,这个人眼中没有他,他还是这么爱他。
“班主,你醒了?”身旁的人急匆匆的将他扶起来,顾纤语的眼前还有些迷惘,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身前的人不是黎玉白,而是昨儿新收的徒弟丁秋蕊。
“玉白呢?”他喝了口茶润着嗓子,第一次有些惜字如金。
丁秋蕊莫名有些失望,他在这儿守了班主一夜,他醒来却只顾着找黎师姐,他有些委屈,便硬邦邦的回道,“黎师姐正在练习赵艳容的戏码,她说您今儿不上台。”
顾纤语应了一声看向窗外,“嗯,你去练哑奴吧,让玉白来找我,今晚上玉白饰艳容,你给她搭哑奴。”
“诶,诶!”丁秋蕊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他丁秋蕊,也要熬出头了吗?他看着顾纤语精致的面庞,更觉得面皮发烫,赶忙退了出去。
顾纤语看了眼他的背影,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曾偷偷听过小戏子们唱戏,一下就发现了这颗沧海遗珠。若是好好培养,也不会比他差。
还有小虎子,人骄傲自大,但胜在有天赋,要好好治治他的性子,不然万一哪天脾性上来了砸了他的戏院,那就得不偿失了。
“师哥。”黎玉白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楚恪逾。她将一些东西摔在了桌上,看着这人漫不经心的样子,呜咽着说道,“弄成这个样子,你就高兴了?气着黄泉下的死人,你就满意了?”
“玉白……”
她擦了眼睛,指着桌上的东西,“这是霍将军给你的,你自己看吧,我晚上还有戏,就不伺候师哥了。”
顾纤语看着她,想解释什么,却被挡了回去,楚恪逾也有些生气,虽说顾纤语才是大师兄,但他比纤语大些,一直都很照顾他,昨儿顾纤语忽然昏过去,惹得众人都失了态,罪魁祸首还有心思笑。
他叹了口气,跟黎玉白一起走了出去,空留顾纤语一个人跟霍湫席留下的东西独处。
“这下,小将军准要嫌我疯,不肯再来了吧。”他看着手中的胭脂,颜色跟他昨夜用的那盒一模一样,倒真是有心了。
莫名有些悸动,可想起那人的军装,心脏的跳动便被他理所当然的压了回去,“疯就疯吧,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不来最好。”
“湫席,你怎么了?这听到顾老板疯了,伤心了?来来来我看看。”
昨夜霍湫席回来的很早,算了算,也只是听了两出戏而已。跌跌撞撞的冲进了门,沈筵一头雾水的过去,就听到门后压抑的哭声。
就像当初的小男孩,本来好好的笑着,跟他一起玩象棋,可玩着玩着,就流下泪来,没有一个人能哄住他,只能心疼的看着他哭。
霍湫席跟其他丢了娘亲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努力忘却伤痛,只有他一个人,拼命的想记住娘亲的模样,娘亲的死因,并且回去寻找与周蝶客相似的人。
上一次的崩溃换回来一个高傲的霍军官,这一次的崩溃,能不能把那个脆弱漂亮的男孩儿换回来?
沈筵就在门外听着他哭了一宿,知道只剩下微弱的抽泣,他才走进去。
“他跟她,不一样……不一样……他没,没疯。”在自己兄弟面前不需要讲究什么面子,哽咽着说着他的悲喜。
顾纤语跟周蝶客不一样。
纤语上红妆好看,就像绽放的牡丹,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浓墨重彩,经久不衰,哪怕风吹雨打,都不会褪色。
而娘亲从未上过红妆,她的胭脂颜色都很淡,那会儿看不起女戏子,自然不会给她用好的。直到霍老爷娶了她,将她才回了家。可这个习惯也依然没有改变,她在人心中绽放,却无法留下痕迹。
纤语这一疯,只会让他在梨园行中越来越顺利,他没疯,只是不甘,借着戏词与唢呐倾诉罢了。
而周蝶客的一疯,却将最丑陋的姿态印在了人们的眼底,一个丑角,可笑的丑角在戏台上疯魔,世人只会嘲她侮辱了戏台。可她入了戏,也成了戏,以命为笔,为自己的戏写下了结尾。
所以,可笑的丑角只要一个就够了。
但他想保护的人,可不能在消散了,如果纤语没了,那他可怎么办?
“我爱他,我爱他的……”他仰起头,额角的伤疤肆意显露。
“你爱谁,湫席,霍湫席,你爱谁?”听到这句话,沈筵的心没来由的一跳,他握住霍湫席的肩,焦急的问。
“顾纤语,顾纤语。我爱上他不是因为娘亲,我一早就爱上他了,周蝶客是周蝶客,顾纤语是顾纤语我从来没有搞混过,从来没有。”
他喃喃的回答道,小心翼翼的回忆着与顾纤语的一切,他们相遇的时间很短,可霍湫席的爱,却比他们的相遇还要简单。
他原本将他当成娘亲的替代品,借着他回忆往昔,却没有发觉自己的情早已变了味儿。原先对娘亲的依赖,嫁接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就变成了夫妻间的情爱。
他爱上了那人俊美的面庞,爱上了他不疯魔不成活的脾性,爱上了那人的声音,想听那声构造一出出的戏,他爱上了这个戏中之人,而不是借着他悼念另一个写戏之人。
就像顾纤语,明明是为另一个人而疯,却借着悼念他师傅的戏,唱出了自己的痴傻。
他妒,妒赵艳容可以与郎君长相厮守,于是便自导自演了一出红白喜事。
他恨,恨那人死后葬礼的正式,于是便借着戏为他师傅唱了一出最混乱的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