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焦黑色浓烟从连绵的烟囱中垂直而上,像鬼魂一样直直地升起,触向地球与宇宙的边界。这苍穹在经过无数次的污染之后,越发越像一匹死去的巨大黑马——它低垂着头,将自己的尸骸钉在空中。
在这苍穹之下,连绵的工厂徐徐铺展,机器的轰鸣声像是向宇宙最深处发出共振。
鸟不敢停,鱼不敢游,花不敢开,这里方圆几百里都没有活物——除了穿着统一深蓝色制服的工人。
“咳,咳……”
“张叔,您没事儿吧?”
“没,没事。”火电厂里,被称作张叔的白发工人摆了摆手,一边继续往锅炉里面倾倒漆黑的炭,“我明天就走了。”
“不干了?”火光映衬之下,青年工人脸上的诧异一清二楚,“您生病了?”
“倒不是。”老工人笑了笑,停顿了一下,“儿子出息了,接我去养老。”
青年人点了点头,脸上艳羡之色毫不掩盖;细看,还充满了怀疑。
阴灰色的空气充斥这这里的每一寸,举着镰刀的死神明目张胆地盘踞在这儿每个人的肩头,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伺机而动,侵入工人的肺部、熟练地播下死亡的种子。
是的,这里的人99都是死于肺癌。可是,却从来没听人说过有被接去养老的。
这原因也很简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里的工人都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教育在这里自然结不出果实,孩子们从小就在浑浊的空气下长大,又怎么会向往无法想象的纯净呢。
指望着后辈带自己摆脱这里的生活,简直是异想天开。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在烧火的声音中默默倒煤,也没有再讲话。
“这机器……?”
奇怪的是,刚刚倒进去的煤并没有很快进入下一环节,反而堵在了传送口与火光交接的位置。眼前冰冷的庞然大物声音递减,像中了剑的人一样,发出一身沉重的低嚎。正当两人以为是出现了幻觉之际,下一秒,机器直接熄了火!
不光是眼前这一台,周围的喧嚣都在被突如其来的安静侵蚀,所有的齿轮摩擦的声音都消失殆尽。
宛若白日撞鬼,宛若暗夜魍魉。
耳边的嗡嗡声犹存,可现实却只有诡异的安静。
“工厂……停止工作了?”
老工人咽了口口水,已经习惯了机械化操作的手开始颤抖——那是身体预知到灾难的本能反应。
显然,此刻不仅仅是火电厂,这片横穿亚洲中部的工业园区集体停运。就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工人不安般的声音便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冬天的严寒更像是灾难的催化剂,把这里将要发生的化学反应推向高/潮。
“没电了?”
“是不是功率太大了,导致电网瘫痪了?”
“不会吧,这么大规模的……”
“能操控这么大规模的停止运行,只能是……”
“ippo。”
仿佛听到了旁人的窃窃私语,年轻工人抹了把汗,站在锅炉台上骂道:“他姓邵的天天坐在九十九楼倒是舒服,天天搞什么‘绿色资源利用计划’,还美其名曰保护环境!妈的,要是真的为了这不切实际的东西把工厂都给停办了,我们这些无业游民,游都要游过太平洋去拉他下台!”
张叔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咳嗽了一下,劝道:“现在都只是揣测罢了,也不要就这样骂邵主席。”
ippo,是internationalpeopleprotectorganization(国际人类保护组织)。2049年人类历史爆发史无前例的战争,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到了地球毁灭之日。
然而,2050年,邵立平在鲸落洲建立ippo,世界在混乱中竟然逐渐有了秩序。这之后便进入了“新世纪”,一直到如今2116年。
现在的最高执行长,便是邵立平的孙子,邵墨渊。
也就是众人口中的“邵主席”。
年轻人自然是受不了教训的。他于是红着脸,辩答道:“难道还有其他人?除了他,谁有这么大的权利!除了他,谁还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操纵这么繁杂的工业体系!?”
他这一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李叔半响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默地看着青年人染上了大颗粒污染物后焦黑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