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黛吓得几乎要站起来：“你知道？！”

邵墨渊深深地看着他，双眸好像要把人吸进去：“猜的。”

“你也真是……”李黛又任劳任怨地解释道，“死者叫纳喀索斯，这几个月很火，甚至有希望参加今年的ippo官方新年联欢晚会——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因为工业区那里封锁了消息，外界只知道他的死讯。”

李黛看着他金丝边眼镜下蝴蝶翅翼般的睫毛低垂，整个人似乎落入了一个隔绝的思考状态，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去和邵青谈谈。”

这意思，就是邵墨渊自己打算去工业区。

这法子李黛之前也想过，好是好，能把群众的不平压下去一大半，可是啊……

李黛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总是跟他妈似的替他操心：“太冒险了！”

邵墨渊这个人身体羸弱，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往返工业区的路程上他会晕船晕机，工业区空气质量差，又保不准留下什么孽根。除此之外，明天就是贺念之的十八岁生日，早就说好了要好好过的……

“走。”他没有多说一个字。

九十九楼一下子陷入死寂。

邵墨渊披着一件有些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外套，手里依旧紧握着丝绒盒。

李黛嘴唇微张，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不知是不是命运的安排，窗外刚刚还漂着的雨丝，在一分钟后竟然悉数停止。邵墨渊往苍穹的最高处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我们走。”

北极。

苍茫的大地上，大雪又开始降临。像是花瓣，像是轻羽。风从拗口穿行，把高挺的松树吹得一阵响动。

巨大的风雪埋葬着所有。

苍穹之上，极光不停变幻着色彩，在黑夜中显出妖冶。偶尔有两三只纯白的北极熊慢慢爬过，这似乎是这片冻土上唯一的希望与生机。

“咔嚓。”

像是松枝上的雪突然抖落。

“咔嚓。”

又像是潜伏了多日的蜉蝣终于钻出水面。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的清脆开始响起，惊走了缓慢散步的北极熊，也吓傻了正打算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新芽。

这绝非自然界可以发出的声音，而是——

人声。

是摄影机被按动，是镜头捕捉的瞬间。

是贺念之对着这孤独景色按下快门。

他此时卧在背风处，被冻得骨节泛白的手指抓着沉重的相机，娴熟地把镜头对着眼前起伏的冰山。接着，他调出来去年一月这个区域的图片，与此刻的进行仔细比对。

他接着从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本已经很陈旧的本子，甩了甩水笔，对着笔头哈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一行字：

北极第九百九十八座冰川正式消亡。

记录时间：2116年12月24日上午09时32分。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有病……】突然，他的颅内响起了机械的声音，【都6112年了，还坚持用笔写——我是白养的吗？】

贺念之波澜不惊地盖上笔帽，把本子放了回去，便随口回了句：“习惯罢了。”

山海：【……我说，你回答我的问题真的不要发出声音……我们脑内交流才能实现人机平等，否则我总是觉得我很憨批！！】

是的，从外人的眼光看，这一幕确实诡异无比——在现实中，仿佛是贺念之在自言自语——除此之外，只有寒风呼啸而过掀起的林动声。

他在和自己脑内的ai交流。

【第九百九十八座死亡的冰山。】贺念之发散着思绪，【又是一座无名冰山死去。】

【等到第一千座冰山消亡了，我要买一整座墓地，就叫……纳喀索斯的坟茔。】

【！！……】

山海正欲继续说什么，却响起了电话铃声——是师弟，梅浅。

“师兄，你现在在哪儿？在陆地上吗？”

贺念之哈出了一片白雾：“在北极。”

“……”

“啊？你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北极吗？中国移动在北极什么时候也有业务？”

“是啊，”贺念之带着嘲讽应道，“说不定哪天我去海王星了，你还可以找我视频通话。”

“…………”

“师兄，你好无趣。”梅浅被说得有点委屈，“你去北极干嘛啊？什么时候去的啊？可以给我带只北极熊吗？或者北极兔也可以……”

“……别废话。”

“啊，好吧……是这样的，有颗陨石掉在了亚洲中部的工业区，可能有国际上一直想要的稀有金属……老师希望你去做一下采集。”

一阵寒风刮过，让贺念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空气的侵入。他把镜头放了回去，边带上手套，边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是我？”

“我们现在出不去鲸落洲了。”说到这里，对方也沉重了起来，“……工业区出事了，ippo限制了人员的流动。只有你这个时候还会在外面野……这是教授说的！”

贺念之倒没有关注细枝末节的东西，只是这其中一句话让他心里一凛：“出什么事了？”

“你没看新闻吗？xx新闻没给你推送消息吗？看来北极信号也不是那么强嘛！……说正经的，ippo今天刚停运了工业区，就有人死在了那里……邵主席已经往那边过去了，所有……”

“邵墨渊？”贺念之急道，“他现在去……工业区了？”

“对！还有师兄，怎么每次提到邵主席你就这么激动……”

又有山风穿堂而过。

好像有星星坠落了。

贺念之垂眸，轻灵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过了许久，他才慢慢从已经化成水的坚冰上站了起来轻轻答道：“好……

我去工业区找他。”

“他？”

“……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