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工人宿舍。
“我说哥啊,”邵青随随意意地推开101的门,“还麻烦您屈尊在这里住几天。等查出了真相,您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邵墨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时间多关心自己吧。”
邵青站在他对面,汹涌着一种即将暴走的戾气。
“老大,收拾好了。”小黑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向邵青汇报。
“行,你带着人走吧。”邵青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然而转身过来,突然朝邵墨渊靠近:
“你生病是故意装出来的吧?只在你弟面前那么弱不禁风?”
然而邵墨渊的关注点很奇怪:“是儿子。”
邵青:“…………”
“要是是装的,迟早会有露馅的时候。”邵青朝门口走去,“小心阴沟里翻船!”
邵墨渊大概明白了邵青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邵青给邵墨渊腾了个房间,毕竟是宿舍,设施并不是那么好。大概因为是一楼,还有些从地下钻出来的冷气。
……要是贺念之看到,大概要哭了。
但是邵青不知道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邵墨渊每天都在奔波和匆忙中生活。这种以他现在身份看很简陋的房子,唤起了他悠远的记忆。
其实工人宿舍的排版很巧妙,每一间屋子都是一座单独的铁笼。他现在的位置是在一楼,估计上面的楼层关的都是已经失业的工人,因为他在这里都能听见《呐喊》般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神奇的是,邵青并没有给邵墨渊设禁制。这也是让人有些不解的地方,毕竟这不是邵青的作风。
大概……是因为有一位贤内助吧。
-
邵墨渊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可是今天,他坠入了庄周编织的蝶海。
梦里和十四年前一样,他闯入了“组织”,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们的元首——那个看上去很年轻,却照样很阴冷的女孩。
那时火已经点燃了,火星子在四周的玻璃上闪烁,女孩却岿然不动地坐在那代表在“组织”内坐拥着最高权利的沉木椅子上。邵墨渊看着她斟了一觚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就好像要迎接一位风尘仆仆的远客。
虽说是女孩,可是她周身只有无数不在的死气,有着与她年龄相悖的从容。
“你来迟了,”女孩自顾自地端起了酒,神色没有丝毫动摇,“火还是我替你放的。”
邵墨渊看着她,心里有一种被毒蛇缠绕的荒谬感。
面容,场景,语句,哪怕是桌子的纹饰,都真的和十四年前一模一样。
他按照剧本走了下去。
女孩白皙的手指推了推杯子,把那盛着茶水的瓷杯推到他面前。
“我还没有和人对饮过。”她说。
邵墨渊望着茶水,凝重地很。
“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他问。
“知道,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不用你提醒。”女孩还是那副百无聊赖的表情,“我不是在帮你吗?”
邵墨渊凝视着眼前的女孩。
她分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最为花事香艳的时候,可偏偏一副了无生趣的死人脸,深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没有装任何东西,就像是被丧病文化深度侵蚀,行将就木。
她似乎将一切都看的及其透彻,只等着被邵墨渊一刀子捅死然后驾鹤西去了。
亦或者,是等着堕入无极。
他突然间不想动手。
女孩似乎早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便放下手里到酒杯,又拿过他面前的茶杯。
火势弥漫地很快,邵墨渊能闻到浓重的烟雾味。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外面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火烛剥落的寂灭声。
“你喜欢茶还是酒?”女孩用半垂着的眼看他,懒懒道,“红茶或龙井,红酒或白酒?”
邵墨渊仿佛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困局,用奇异的心态回答:“红酒。”
“但你只能喝茶。”女孩突然道,“把酒杯子给我。”
邵墨渊:“你不是缺一个对饮之人吗?为什么我们不能一同饮酒,或者一同品茗?”
“正如你只能喝茶。”女孩见他不动,便自己伸手,露出一截见不到血管的手臂,“我也只能喝酒。”
邵墨渊心突然一跳,眼疾手快挡住了她。
邵墨渊声音深沉:“你想死。”
女孩用幽深的眼盯着他:“我已经死了。”
邵墨渊也没有惊讶,只是道:“但你还在送死。”
女孩声音果断:“不管怎样,这就是我的宿命。”
两个人一阵暗潮汹涌。
邵墨渊看着她,突然意识到此刻现在他在梦里。他在重蹈覆辙。
终于,在火烧进来的那一刻,女孩脱开掣肘,夺过了酒杯,然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