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要是给邵墨渊一个选择的机会,他绝对不愿意再掉进化学蓄水池。
尽管直到现在,邵墨渊仍然因为这件事对邵立平怀着隐蔽的恨意。
可是显然,他并不能作出选择。
邵墨渊的意识朦胧而又飘散,他的记忆很快就像被往后拖了的进度条,落到了2102年。
在“组织”时坍塌的房屋、灼烧的火,蒸腾而上的滚滚浓烟,落到他眼里都是蓝色的,普蓝、板岩蓝、暗板岩蓝或者浅蓝。海水的颜色更加反常,是一种白色占21黑色占79的灰。
在这种情况下,就更不要说人:如同驴和骡子或者两种同系植物杂/交,人在他眼里,多少都是带着些阴阳怪气的。
可是很奇怪,贺念之带着色彩缤纷。
周围是泛着蓝光的火,实验室以一种病弱的躯壳呈现在他的面前。那个孩子出现的时候,山的生机不再崩陨,花的瑰丽有迹可循。
贺念之是这之后十四年里唯一的色谱。
玫瑰和贺念之,是他视觉残疾之后唯二的直觉。
他时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某一个月色永恒的夜晚:万物静谧无声,贺念之拨弄着院子里的玫瑰,在灏夜之下冲他一笑:
“邵墨渊,或许,你看到宇宙里沉淀着的暗物质了吗?”
这一刻,世界静止。
费米子和玻色子之间的超对称性开始联结,弦振动和运动、产生出各种不同的基本粒子。平行世界在夸克的时空航行,中子穿过一切,最终落到了名为“现在”的结点。
邵墨渊有些湿润的眼被光明刺痛。
熟悉的檀香混着78的氮气萦入鼻腔。
邵墨渊睁眼。
他在家。
奇异的视角仿佛一个扭曲的十一维空间,窗帘被带着腊梅香气的东风吹起、落入了他的房内。白色掩映之外,他可以看到大片的花海,那是贺念之经年累月种下的另一个世界。
邵墨渊有些呆滞地动了动手指,却感受到了轻微的温度。他有些疑惑地抿了抿唇,目光微微挪移了位置,投射向自己的右手边。
这一下,便是长久的凝结。
少年的鼻息喷在他的床沿,头歪斜在长方体的棱角,黑得纯正的发丝垂在棉质的衬衫上。贺念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缠绕的,是他送给他的月球。
银白色的吊坠微微摇晃着,外表的坑洼时不时触碰着彼此的手。
贺念之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块阴影。
也许是一种古老的本能,邵墨渊看着他,一刻也没有挪眼。
这个世界……有点陌生。
卧室的颜色本来应该是冷色调的暗沉。可是不对,一切都不对,所有的家具和饰品开始有属于它们自己的颜色,他们甚至不再属于任何一个色系。
贺念之融合在一片花色之中。
他像欧几里得,他创造出了丈量世界的几何学。
邵墨渊看着他,看着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渐渐开始颤动的手指,甚至没有察觉到对方逐渐明了的清醒。
直到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依然后知后觉。
这个空间多么像一台大型强子对撞机,让一切迅速毕露原形。
空气里漂泊着来自普罗旺斯的气息,倒在草甸上的触感混着一丝来自森林深处的甜。
邵墨渊的嘴唇翕动,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贺念之眼里的神色不再清明,失而复得的疯狂扫去所有理智,让一切陈规玉石俱焚。少年人看着他,澄澈的眼里,映照着所有。
邵墨渊又何尝不是如此。
许久不曾会面的通感症在那一瞬间如月光般倾泻,他的世界开始莺歌燕舞。
原来贺念之也并非是最纯正的色谱,他从未将他看得完全真切。
贺念之的左眼眼眸,竟然横贯着一道白。
这是北极熊的白、山雪的白、绒毛的白。
这丝纯正的白亘在贺念之深黑的眼球,就像灿烂银河之于宇宙。
这是他……最喜欢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