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欣被刘停这么一呛，不知该说些什么，黑着脸继续敲打盆里的衣衫。刘停一把丢下一个木盆，卷起袖子，在水井边打水。

李尚欣也曾是个大家闺秀，讲话温温和和，举手投足也是落落大方的气质，再加上生得好看，说出来追求者也是一个让人艳羡的数字。若不是被人贩子卖来这种鬼地方，她应该会有一个爱她的男人，有一个和美的家庭，有一个完全不是“刘停”的女儿。

如今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过去，当初那个娉娉袅袅的女子也早已在岁月中消磨殆尽，连同希望一起死去，再不复当年。

原来面目全非，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抽你个死瘸鬼啊！还不去烧饭！想饿死你就继续抽！”李尚欣洗完衣服，把湿哒哒的衣服往两棵树中绑着的粗绳上挂着一晾，对倚在门口的刘三发泄般吼道。

刘三灭了烟，什么话也没说，一瘸一拐地走进屋。

刘停生火烧水，李尚欣洗澡时只会烧她自己的水，所以刘停每次都得另外烧自己和刘三的水。

有些受潮的柴火烧起来冒很大的烟，呛得刘停猛咳了几声，眼睛发红。

靠近烧火的地板上铺了一层灰，刘停用一根细棍在上面用力写下两个歪扭的字：秋笙。

她笑了一下，沾了灰的手把额前的发丝往后一捋，额头上就抹上了一道黑痕。

她喜欢“秋笙”这两个字，更喜欢这个名字，但她总是写得不好看。不过与她写的其他字相比，“秋笙”这两个字是她写得最好的了。

刘停小时候，李尚欣也是教她识过字的，偶尔还会教她几首诗。不过刘停总认为李尚欣就是为了羞辱她才教她的，每当她学不会时，李尚欣就会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骂她，说她和刘三一样白痴。

那个时候，刘停还会伤心，后来听多了，大概是近墨者黑，刘停也学会呛人了：“再白痴也是你生的种！”

再后来啊，秋笙就来了。她会教刘停很多很多的字，也教她很多的诗，可是她总是记不住。

但刘停最记得也最喜欢的其实是李尚欣教的刘禹锡的那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但秋笙不喜欢。

秋笙是在秋天被人贩子抱走的，也是在那个秋天，刘停遇见了秋笙。

第一次见到秋笙，秋笙跪坐在一块石板上，双手双脚被麻绳捆着，手和脚上都有好几道被麻绳磨出来的红痕。

她生得与村里的小孩完全不同，眼睛虽然哭得红肿，却干净得像秋天的潭水，有些脏的小脸儿依然能看出白净的底子。一群男人围在周围，其中有个人站在人群中间，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那群男人都很兴奋，时不时欢呼两句。

秋笙不说话，大概是哭了很久哭累了，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哽咽声，肩膀还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刘停站在不远处观望。村里人竞价买小孩她见得多了，在惋惜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儿会被谁买走的同时她也只能是冷眼旁观，她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正发呆之时，那个小女孩儿却突然抬头，刘停猝不及防与她对视。小女孩儿一愣，随即紧紧盯着刘停，表情绝望无助，无声地开口，刘停似乎真的听到了她那句没说出来的“救我。”大概是实在是过于害怕和绝望，她才会向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求助。

隔着人群，刘停一怔，似乎有一滴水珠滴落进了秋天平静的潭水里。

刘停自然是无可奈何，但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李尚欣曾教过她的那一句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初听无感，哪知后来却记了一辈子。

秋日胜春朝，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后来当她告诉秋笙，她最喜欢这句诗时，秋笙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说：“我不喜欢这句诗。”

刘停静默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知道，她喜欢的秋日，是秋笙悲寂寥的开始。

那时候刘停只是抱住她，轻声说：“我懂的诗不多，只喜欢这句带有你名字的。”

秋笙说：“我讨厌秋天。”

刘停却说：“可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