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尖细啼哭声,诺尔的阴森尖牙停在了灰狼脖颈边,他眼珠右转,很快找到声音来源。
男孩头顶长有灰狼一样的双耳,显然是被交战波及而掉队,又见父亲重伤不愿跑开的兽人小孩。
在诺尔面前,在面对至亲将被残忍吞食的瞬间,孩子抱紧了木雕玩偶并嚎啕大哭。
什么啊,不是那家伙啊。他刚才还以为·······
失望过后诺尔犹如魂不附体,愣愣的环顾四周。
慌乱逃窜的人群有着仇恨恐惧他的眼神,他刚才要做的事,是夺走一个年幼孩子父亲。就像他曾经对哈尼做过的一样。
那感觉不是心软仁慈,诺尔无法解释,更形容不出细节。
他仅是彻底意识到,他不该再这样下去。
也许是因为那小鬼哭得太像他刚失去的幼崽,也许是他不知不觉将幼崽当成唯一的陪伴,重获久违的亲昵温暖,他已清楚这种‘失去’,到底能给复杂丰富的思绪带以多大折磨。
但是,太晚了。
说不上是懊悔还是深深的绝望,那一刻,诺尔顿悟般的放弃抵抗,任凭爬起的黑熊们接连撞向他的腿骨,在自己冗长哀恸的长吟声中缓缓倾倒在地。
金毛狮布莱克落在几米外,为咬破诺尔的外鳞,他的牙齿碎了三四颗。自己的脚爪也鲜血淋漓,他看着投降的雷克斯巨兽,喘着粗气蓄力。
最后一击了。
他要代表哥达部落的希望,为逝去同胞们咬断这只恶兽的脖颈,终结长达十多年的惨烈敌对,驱赶笼罩在部落上空的阴霾。
论咬合力,在场除了诺尔谁都比不过布莱克,所有人都退到两侧等他来终结。
布莱克也给足众人面子,他从原地冲刺向火红的巨兽,好似一道金光朝前奔去。
双眼半阖的诺尔静待死亡的解脱来临,然而最先映入他眼中的却并非金毛雄狮,竟是突然窜到他跟前的白花花人影。
来者挡在诺尔与雄狮之间,双手起落扬出黄色砂砾,布莱克猝不及防被撒了一脸,眼鼻口中全是。这沙尘与平时的不同,充斥着恐怖的酸涩味,他立马浑身难受得不行,躺地打滚嗷嗷直叫。
这是谁?哥达部落的一员?
诺尔盯着眼前人的两瓣光屁股,迷惑地支起脑袋。不光是他,兽人们也不知这半路杀出神秘陌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纷纷呲牙低吼,提防着靠拢。
空降出场的陆柳鎏,却是一脸恰然自得。
他漫不经心地抠着指缝间的沙子,故意嘲讽弹向布莱克,自己则一头银发凌乱,后脑勺更是糟糕得像鸟窝。
刚才赶来的匆忙,他只来得及用两片大叶子做遮羞布,遮得了前面,后面实在管不了干脆放飞自我。
一一环视四周体型彪悍的猛兽,陆柳鎏张口却突然扭头指着诺尔鼻子。
“你住口!”
诺尔:“······”
诺尔混乱的脑袋停止思考,满满的塞着都是同一个迷惑。
他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啊,为什么要突然让他闭嘴?
“你的呼吸和心里话都吵到我眼睛了,接下来给我闭嘴。”
对老父亲,陆柳鎏毫不留情的‘指责’,警告完便迎面朝布莱克走去。
刚才被脸洒怪粉产生阴影,布莱克见他过来立马低吼喝退。
“停下!你是什么人?!奉劝你别来妨碍我们哥达部落。”
“部落?你倒是先回头好好看一眼,你们还有什么部落,”陆柳鎏哼哼着摇头,“蠢,房子塌了树都倒了连地也裂了,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了吗,竟然在这忙着围猎毫不相干的家伙,浪费时间。”
“你又知道什么?”
兽人中有人愤怒他的轻蔑诋毁,当即反驳。
“长老、长老早就为我们占卜指示过了,希斯兽神不满于我们的退缩散漫,迟迟驱逐不了恶兽,血祭还被这该死的雷克斯兽破坏,这——”
“这一切都是兽神发怒,降给你们的惩罚,最后要抛弃了你们。对吗?”
话被劫去,那人惊诧收声但怎么想都不对味。
“吼?然后咧,现在你们以为杀了一只野兽,就能平息兽神怒火,换取安宁和繁荣吗?”
那人心直口快,高喊一声道。
“没错!”
陆柳鎏啪啪鼓起了掌,“哦~~那你们真的好棒好棒哦。”
布莱克着实不喜这阴阳怪气的青年,他马上眼神示意同伴住嘴,恢复人身来到陆柳鎏跟前俯视道。
“长老和老祭司已经多次告诫我们预兆出现,而它,这只恶兽,不仅将我们驱逐出原来的家园,甚至一度毁灭我们花费数年才搭建的新家。”
“它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区区一只雷克斯兽,却屡次挑战我们哥达族兽神子民的底线······”
指向沉默中的诺尔,布莱克同时将陆柳鎏归到敌人范畴。他左手转化成利爪,伺机划开陆柳鎏的胸膛。
后方兽人突然传来阵骚动,一道声音叫住愠怒中的布莱克。
“等、等等!布莱克你住手、你不能伤害他!”
“卡伊?”
认出声音回头看去,只见灰扑扑的卡伊抱着受伤的兽人小孩钻出人群,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像是生怕他伤着银发男子分毫。
事实的确如此。
傅雅南在兽人扎堆的部落活久了,他深知这群‘蛮人’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德行,看到布莱克露出爪子,他再也观望不下去。
可身为卡伊角色,傅雅南显然忘记自己处事不惊,温和儒雅的设定,当着族人的面对‘外来者’表现出奇怪的过盛关心。
他就这样跑进战圈,发现布莱克的黑脸才回味过来,抱紧小兽人不知所措。
从小明恋卡伊,布莱克目睹这幕心里自然堵得慌,看向陆柳鎏的眼神中敌意非但没降还蹭蹭暴涨。
“卡伊,你难道认识他?”
布莱克的质问无疑是对傅雅南雪上加霜。
这下完了,他怎么解释得清楚大佬是谁从哪来,又突然出现在这做什么啊?!他几乎从早到晚都在部落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专属保镖跟随,行程几乎透明。
他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陆柳鎏,对方回以嘲弄一笑,似乎不想帮忙只想看戏,更让他直接急得脸颊微红。
而他们的‘眉来眼去’,在不知情的兽人们,尤其是布莱克心中埋下深深的误会种子。
武勇讨伐被中断,爱慕者疑似被横刀夺爱,布莱克自尊心重创,恨不得当场将陆柳鎏大卸八块。
“我们当然认识。”陆柳鎏特地等金狮兽人气到表情扭曲,才慢条斯理说,“哥达部落年轻的祭司,艾拉托卡之子卡伊,吾等希斯明王所选的子民啊。”
圣咏腔调与先前天差地别,他欠扁的嘴脸顿时转变成悲悯的超然,前后无缝切换。
“告诉他们,艾拉托卡之子卡伊,告诉你的族人们,希斯明王交付我告知你的真谕是什么?”
傅雅南一愣,随即会意放下小兽人。他先朝陆柳鎏跪地行礼,接着转向懵逼中的族人。
“大家请听我说,兽神从未抛弃我们,但长老他们也没占卜错误,只是偏差了一点。”
“这片原野此刻正经受着巨大的灾难,兽神其实是在警告我们尽早离去,否则我们将会和我们美好的家园一起覆灭。”
“就在刚才,兽神已降下神迹,派遣‘智者’引领我们前往新的家园,共同度过这场难关。”
他的话瞬间在兽人中引起轩然大波,质疑的声音还在少数。
长老和祭司丧命于大地震,逃出来、被救下的基本是年轻强壮的成员,他们平时对长老、祭司的信任近乎虔诚,因为两者都拥有与兽神沟通的能力,地位仅次于历来信仰的兽神。
老祭司已死,族长仍未选定,那么继任祭司的卡伊自然是新的主心骨。
即便震惊,可布莱克依旧对来历不明的陆柳鎏存疑。他习惯性的抬手叫停哗然的众人,犀利金眸锁定对方。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就因为你的一两句可能完全是胡编捏造的话?或是谁都能打探到的底细?”
“证明。除非你证明给我们看,你的确是兽神的子民,拥有与他对话的资格,像我们的每一位伟大祭司一样。”
陆柳鎏看人的眼神更怜悯了些。甚至接近蔑视。
不过他不急着辩解,反而含笑沉默的后退。
诺尔迷茫注视着这古怪人类绕到他脑袋后,两片树叶在经过他前额时飘落,只是那一刹那间,他嗅到熟悉的气味。
一团软绵绵的白卷毛突然蹦上诺尔脖颈窝,趾高气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饶是沉稳如布莱克,也被这难以置信的一幕惊呆掉下巴,合不拢嘴。
人变成的阿帕卡兽?不对,阿帕卡兽变成人?
开什么玩笑?!
最震惊的当属诺尔,因为他余光瞥见的白团,赫然是他丢失的幼崽哈尼。
陆柳鎏找了个舒服位置撅腚趴下,屈膝身体前倾。他神态安然祥和,显现出普通阿帕卡兽不具有的灵性,嘴微动轻语,像极了一尊不容诋毁亵渎的雕像。
“我何等幸运,能获得希斯明王恩赐,将听从他代表他引领哥达子民脱离苦难。”
他俯瞰望向布莱克。
“要我说明已过的旧事,细数你们中的藏污纳垢,对遵从神旨无益,不如我来说些你们会亲眼见证的‘未来’,怎样?”
“太阳落山时,这片草原将会被大地流出的火之鲜血侵吞覆盖,凡留在这的生灵无一能幸存,你们从未见过的硝烟会带着收割性命的恶魔降临,摧毁这一切。”
“若你们还沉浸于无休止的斗争,你们将会失去更多,更糟蹋了希斯明王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