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蟒蛇毒的解药整片原野上只有兽人做得出来,诺尔当然知道。
他还知道这类解药稀少,兽人们连自己使用都需要斟酌。而解药一直由祭司、长老等地位高的代表保管。他一个野兽,前些日才肆虐过部落的野兽,以什么脸面去向兽人讨要解药。
要硬抢吗?
万一他们破罐破摔,宁死不肯交出解药怎么办。
时间不等人,诺尔迈出右腿踩在莫文姝身边,像堵高墙拦住她的仅有逃跑去路。
“你也是智兽?”
在野兽大群体中混久了,莫文姝对这类基础信息的掌握比陆柳鎏更加熟练,因此她回答得很快。
“是的,我是。”她特地以陆柳鎏为挡箭牌,“我和他一样,我们被兽人抓走时就认识彼此了。不过现在我被他们的年轻祭司饲养,进出部落很轻松。”
莫文姝的话条理清晰态度严肃,诺尔信了几分。再加上刚才她出手相助的行为,他至少相信这只克戈鼠对他的幼崽没有恶意。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你会拿到解药。”
总不能说那位‘卡伊祭司’傅雅南会自愿掏药,救玩家同类吧。莫文姝略微思索数秒,回答,“那位年轻祭司对我这只宠物管得宽松,他去哪我都能跟着同行,包括药屋。”
她顿了顿,补充了句更严谨的。
“最近取药很容易,因为你上次的闯入,许多兽人伤得重每天都要用药,就是来回时间不能耽误太久。”
言下之意,光靠她跑回部落取药再赶回森林是根本来不及的。诺尔必须要带着陆柳鎏过去,在森林周边等她,不得不踏入兽人的放哨范围内。
对‘狡猾’一词有很深的体会,诺尔依旧抱有疑虑忌惮。过去的他从不会多想,反正其他野兽、兽人们再怎么找他麻烦制造陷阱,还不是被他硬碰硬刚猛到底的碾压,比的就是谁更鱼死网破,无所谓生死。
时至今日,一切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野兽们没有那么多绕来绕去的花花肠,歪心思,如果今日之后他再也见不到突然闯入他孤独世界的白团子,他会像任何捍卫领地、所有物的雷克斯兽一样祭命报复,至死方休。
“话先说在前头。”诺尔定神沉声,“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或有在与兽人勾结哄骗,那么你包括他们,以及那群黑蟒的下场将会是一样的。无论我要付出多少时间,多少代价······你们谁也别想侥幸逃脱。”
他的所思所言竟如此贴近人类,莫文姝惊讶的同时点头,坦然接受。
中毒的陆柳鎏已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嘴角溢出白沫,频频陷入奇怪的五彩幻觉之中,其中诺尔火红的下颚占据了视野的三分之二。
五脏六腑中有忽冷忽热的气息乱窜,搅得他微弱呻|吟不断,只想马上去死。
【陆柳鎏:那该死的蛇佬!等我重回一次马上就把他扒皮炖蛇汤、不,它有毒,还是扒皮做跳绳吧!】
相比于身体上的衰竭,他的精神依旧坚|挺,思维活跃跳脱。可无法知晓诺尔的最终决定,他甚至已做好诺尔会让他‘痛快安息’的准备。虽然在这时放弃,于他与诺尔而言极其可惜。
说不定下次他没那么幸运,能直接认对方爸爸了。
地面微微震动,诺尔小心翼翼地跪伏在一旁,他垂下头用鼻尖轻拱痛苦挣扎中的柔软白团,尽量用轻柔的语气安慰。
“会没事的,我会救你的······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定会的。”
不擅长温柔的措辞,也从来没向谁承诺过,诺尔心里的忐忑远多于坚定,他不由得意识到欺骗和说空话是多么折磨的行为,就好像有谁挥舞着长鞭,每当他自己说出一个字,回想起一句话,鞭子立即落下,道道凌厉地抽打他的脊背。
所以,为了此后余生不会背负层层煎熬而活,他无论怎样都要兑现这个承诺。他一定会把幼崽救回来的。
雷克斯兽的唾液有微弱的抑毒作用,诺尔先伸出舌尖舔舐伤口,即使非常小心了,却还是因十万八千里的体型差距,几乎把陆柳鎏全身淋了个遍。
看着与盖浇饭神似的陆柳鎏,莫文姝不由得恶寒,眼神复杂。
她要不知道这只雷克斯兽其实是陆柳鎏的‘养父’,她真觉得野兽是在拿他当储备粮。
陆柳鎏失去听觉,可视觉触感还在。
被舔了一身唾液时,他以为诺尔是准备含泪食子,不浪费资源。所以当诺尔用舌头将它卷入嘴中时,他用悲壮赴死的目光凝望摆着臭脸的莫文姝。
啊!再见了我的朋友!
他无声朝人告别着。
一口含好小崽子,诺尔示意莫文姝开始行动。
他跑在最后,尽量平衡身体将动静压制最低最轻,莫文姝一下接一下在林间蹦跳,双足有力,身姿矫健,很快甩开诺尔大段距离。
离部落还有百来米,莫文姝终于停下示意诺尔在这等她。
四周树木葱郁,诺尔跪着趴下后勉强能藏匿在层层绿叶后,无奈他火红色的坚硬鳞片着实显眼,躲哪都容易被一眼发现。
口中装着活物,诺尔每隔段时间便张嘴流通空气,面前树叶被吹拂得沙沙作响。
也多亏这点细心,陆柳鎏没闷死在湿漉漉黏糊糊的血盆大口中。
目前来看,诺尔是打算配合莫文姝救他。刚袭击过兽人就大摇大摆接近他们的部落,若被发现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越来越事事不顺了。陆柳鎏心想。
所有进展却如此自然,包括他数次与死神擦肩,前因后果无挑剔之处,剔除另外两个玩家的变数,一切变化完满得让他只能哀叹自己时运不济,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可仅凭这点,就足以他留心多疑。
周边枝叶被诺尔的鼻息吹拂,左右摇摆得厉害,因为躯干大面积贴地,诺尔先于地震察觉到异样,立马合上嘴退到树木稀疏的地带。
第三次地震和前两次完全是不同级别,以天塌地陷之势给所有生物带来汹涌洪水般的恐慌,红泥地裂开数条缝隙,盘扎的树根裸|露在外,那些苍天大树之间碰撞挤压,在各处响起的崩裂声中摇摇欲坠,最终连片倒下。
诺尔没有逃跑,他紧紧抓牢坚硬的土块,岿然不动如同小山,直到地震停歇才起身抖落压在身上的断树。
抬头望去,他不禁被眼前景象震慑。
一道壮观的裂痕贯穿整座森林,像一把巨大的利斧狠狠将地面劈出深渊,周围扎根百年的树木此刻都或惨烈匍匐着,或坠入深沟中冒起的浓烟。
“怎么回事······”
饶是诺尔也不曾领教过此等骇人之景,在混沌的浓烟里,一群兽人拖家带口的朝他这个方向逃来。
烟雾最浓的地方,是已经坍塌,一半陷进沟壑中的兽人部落。
眼前豺狼虎狮扎堆,诺尔又气又急,低吼着找寻那只克戈鼠的身影。
找不到解药,他的幼崽绝对会死。
率领幸存族人的布莱克兽化跑在前头,刚才因为地震他痛失双亲好友,此刻见老仇人诺尔狰狞地挡在路中间,登时喉间充血,咆哮着跃起撕咬对方脖颈、前肢的薄弱部位。
嘴里含着陆柳鎏,诺尔怕波及脆弱的幼崽一直收着力,结果却让暴走的布莱克咬出几口血印。
兽人们受地震刺激,正急需发泄情绪的突破口。
本来血祭失败后突降暴雨,长老扬言这是兽神降下的惩罚,这就够他们恐惧的了,谁知惶惶不安至今日竟瞬间没了家园没了亲人,所有悲痛、愤怒的矛头直指诺尔。
他们已经不再是单纯为了竞选出新族长而猎杀诺尔。
兽化的兽人前仆后继,张牙舞爪的将周边围得水泄不通。蚊子虽小,可多了也会烦死人。更何况这群疯狂兽人的攻击哪有蚊子不痛不痒。
前有两只黑熊抱住诺尔的腿,后有三只鬣狗撕咬他才恢复的脊背,可脚边都是歪歪斜斜的树木,无疑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渐渐听到了沉闷的嗡鸣,那来自他的喉间深处,源于寄生在血液中的凶横因子。
杀意已被挑起,他发力甩去背上的兽人,随即粗暴抬腿挣开黑熊,在地上踩出数个深坑。狂躁的他伸长脖子张嘴,正想狂吼示威却猛想起里头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小东西,连忙卡在这停住。
偏巧这时布莱克踩着断树跃起,一蹦来到诺尔眼前,利爪直接抓破他右眼球的外膜。
剧痛和失明令诺尔短暂的失去理智,他震声呼号着趔趄,被兽人群起攻之逼得连连后退。而快被晃晕的陆柳鎏,也从他嘴角刺溜一声滑了出去,落在倒地的树木中。幼兽就那么小小的一点,没入绿叶后登时没了踪影。
“哈尼!!——”
呼喊脱口而出,诺尔抬爪抓握的动作再次被布莱克打断,脆弱前肢险些给咬断半根指节。
幸存的兽人在不远处观战,他们见诺尔节节败退,无一不是义愤填膺,为布莱克等人呐喊叫好的。
这只不祥的雷克斯兽三番五次给他们,给整个平原带来灾祸,所以它必须死!
必须死!
兽人们从未有过这番大规模的进攻,如同骤雨愈演愈烈,而在这场‘暴雨’的中心,诺尔想极力挣脱找到陆柳鎏,却困于前赴后继的利爪尖牙,只能急得尾巴乱甩。
崩裂的地面中逐渐升腾起诡谲的黄烟,远处高耸的山脉亦被橘色微光笼罩,飘来阵阵刺鼻臭味。诺尔心系在地上小得像砂砾的走失幼崽,硬生生挨下所有兽人的攻击不还手,仅剩左眼的他一点点在混乱的场面里搜索。
弯折的枝干下没有,凌乱的树叶下没有,坠落地点附近没有任何缝隙透出他找寻的白色。
慢慢的,诺尔听不见周围愤怒的咆哮,撕咬带来的疼痛在麻木感的吞噬下仿佛与大脑切断了联系,唯一如魔音回荡耳边的是一句。
——那弱小又烦人的幼崽肯定死了,就因为他擅自打乱了界限
弱肉强食的法则他自小心领神会,与幼崽相处的每时每刻里他都明白,且应该明白的。
弱小如低阶野兽必须存活在群体中,幼崽在被族群抛弃的那天其实已注定夭折,而强大如他两次脱离族群,早就是沉浮不定的被淘汰者,前方无论通往哪都是孤独绝路。
什么一起找到乐园,什么安逸活到老,统统是披着希望假皮的妄想!
他这多余的,另类的种类,未来于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毫无希望。
或许破坏,才是他唯一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
门上的锁再也关不住蠢蠢欲动的暴虐心,诺尔像以往千万遍那般,放开束缚的自我限制咆哮踩踏。
他甩尾的力道之猛,竟能将偷袭他的三四只笨重黑熊掀飞数十米高,重重砸在呐喊助威的人群中,波及到无辜的亚兽雌兽。
情形逆转,布莱克一众的士气瞬间被压制。
透明的涎水沿诺尔咧开的嘴角滴落,他在茫茫粉尘中伫立着,兽眼瞪得发红发亮。
那三天里和幼崽在一起,他总是压抑着渴求,太久没有品尝到鲜肉鲜血的滋味,他现在看所有兽人,仿佛都是绝佳的美味,等着他大快朵颐。
心里怎么想,身体率先服从命令行动,诺尔已经在最近的受伤灰狼跟前俯下身子,即将咬下对方头颅。
他还从没吃过兽人,兴许自诩高人一等的兽人,味道也会更好。
“呜——呜哇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