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宇华究竟活没活着，这个问题谷三也确实思考过，她其实也清楚，天空之城绝不是什么良善的城邦，看起来遵守规则，无比文明，想方设法地发展科技，可是归根结底他们所遵循的依旧是弱肉强食的规则，有高低之分，会在面对更为脆弱的文明显露出贪婪的口舌。

傲慢、偏见、无礼在这个看似文明的城市之中无处不在。

所以如果有人问她慕容宇华会死吗，谷三是想过他会死，但是有一点一直支撑着她找到现在——她相信慕容的天才，更相信以天空之城的贪婪绝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放过这样唾手可得的发明与智慧。

他会遭受折磨，这是必然的，天空之城一定会想方设法炸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如果你只是想告诉我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我觉得你不用白费口舌了。”谷三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朱雀这句话而有所变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他被你们杀死，我也会找到天空之城。”

朱雀冷笑：“你倒是执着。”

“况且我不相信你们会那么快杀了他，就我与你们短暂的接触来看，我清楚你们最终做出的选择。”谷三沉稳地望着朱雀，“不管你们有多厌恶慕容违背你们心中意愿做出的选择，不管你们有多憎恨他所带起的那群人来反叛你们的统治。但是归根结底，你们很清楚，在你们的科技水平之下，已经没有办法找到第二个人能够像慕容一样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做到你们所有做不到的一切。”

“你在赌。”

“赌是在没有百分百确定的情况下。我不再赌。”谷三说，“我可以确定你们绝不会让我失望。”

朱雀摇了摇头：“你的这份自信其实是很荒谬的。所有一切都会被改变，天空之城也可能会改变。大到宇宙，小到细胞，事物永远都是不断在发生改变的。曾经你以为天空之城不过是无比精密的仪器，没有情感，傲慢无比，可是经历过战争以后他们一样会选择不一样的道路。”

谷三费解地看着她：“那你想要跟我说什么？告诉我天空之城已经改变了，不再和我保持敌对，愿意把慕容宇华换回来？”

“你在想什么。”朱雀蔑然道，“我们怎么可能会放弃到手的筹码？”

“那不就得了？”谷三重新把枪拔·出来了，十分钟很快就到了，她早就没有耐心，“最后再给你点时间，告诉我你们的意图，我没兴趣和你再谈下去了。”

“我来就是告诉你有关慕容的一切。”

“你有那么好心吗？”

“当然没有。但是有些事我们可能只能寻求你的帮助——哦，不对，这也不叫帮助，对你来说，慕容的性命才是只关注重要的，你会想要救他，不论发生什么情况。”

“那你错了。虽然在大部分情况下我的确想要救他，可如果有些事发生且不可挽回，我知道该适时放弃，有些事情坚持并不代表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朱雀从掌心取出一块移动芯片往谷三手中扔去：“那看来这个决定确实只能由你自己来做了。”

谷三接过，她狐疑地将芯片接入自己的掌上电脑中去。朱雀站在一旁和她说道：“其实一开始你们没有猜错，是天空之城计划将慕容宇华带回去的。你接下来的判断也是对的，天空之城那么多代人中，像慕容宇华这样天才的家伙几乎找不出第二个，他有能力用自己的视野去解决问题，永远都能以不同的眼光来制造出全新的一切。这对于天空之城来说是极为稀缺的存在。”

谷三一边听着朱雀的言语，一边将芯片内的视频打开了。视频之中是一个寂静、昏暗的房间。房间里满地的纸张，纸上龙飞凤舞写着一些谷三看不明白的字符。

朱雀在一旁继续道：“我们没有办法相信慕容宇华会继续忠诚于天空之城，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就这样舍弃慕容宇华所发明的一切——而他最伟大的发明，毫无疑问，是你。”

女孩朝着谷三靠近过来，眼眸之中带着几分痴迷。

“你明明已经没有办法被称作人类，你的身体除了大脑思维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一部分是和人类相类似的。可是灵魂……”朱雀的目光慢慢飘散开去，“人类的灵魂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和你们常说的‘人格’一样。究竟什么是人格，什么才能被称之为灵魂。我到现在都不能明白，为什么充满智力的存在就不能被称之为灵魂。我们这些年也创造了拥有不同性格的AI，他们有的外向有的内向。可是这些带到慕容宇华面前，立刻就能被识别出来。他会马上指出那一个是真正的人类，哪一个不是。”

谷三一直没有回答朱雀的疑问，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视频中的画面。整个房间闭塞、压抑，唯一的天窗高悬在屋顶。墙壁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正字，落着墙灰的地方则莫名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纸张如同沙子一样几乎要将地面掩埋，那上面有诗歌、有方程式、有乐谱甚至还有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在那些杂乱无章的废纸之中，隆起一个人形。有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杆枪，来人身上还披着铠甲，他有些粗暴地往废纸之中踹了一脚，从那对纸张下，一个人踉跄又狼狈地跌了出来。

“醒醒。”

谷三在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瞳孔微微收缩。画面中的人已经是骨瘦嶙峋，一口胡子像是从来没有好好打理过。他像个死人一样从床上跌下，然而在他落地瞬间，又能看见他的呼吸吹动了纸张。

他还活着。

然而守卫看起来却像是慌了神，他蹲坐下来试图将男人从地上拽起，一遍又一遍拍打着他的面庞，甚至用极为粗暴的方式试图将他叫醒，可所有一切都是无用功，不论他做什么，这个人就始终紧闭着双眼。

谷三毫不犹豫举起枪冲着朱雀而去，她清楚这么做其实并不会对女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但看见画面中所发生一切的那一刻，她依然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子弹穿过女孩的身体，在上面留下伤痕，朱雀无动于衷站在那儿，身体偶尔会因为射击稍稍朝后退却几步。

谷三压抑着愤怒，咬着牙问道：“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是叛军首领，你该清楚，他只不过是遭遇所有一切他应得的。难道你还指望天空之城把他好好照顾起来吗？别做梦了。”朱雀耸了耸肩，“我们当然率先让法庭对他做出终身监禁的审判，最重要的——我们列下了所有能对他实施的刑罚。你必须做这些，我们可没办法再承受一些别的反叛者了。”

谷三朝着她的眼睛又是一枪：“我现在问的是你们在这个视频里究竟做了什么。”

“你的生气真是有些莫名其妙。明明你早该猜到我们会对他做什么。”朱雀丝毫没有在乎自己身上所受的这些伤，她没有半点恐惧，归根结底，这具身体不是过是她众多载体之一罢了，“这种情况并不是我们所导致的，谷三。我们想要的从头到尾只有慕容宇华大脑中的一切。但是他真的太过于聪明了，你知道吗？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不知道他究竟利用了什么手段，他封闭了自己的大脑。”

“……你是说他自己做的这些？”

“没有人能够唤醒他，我们试图利用别的一些科技手段让他苏醒过来，但是慕容宇华看起来是铁了心不想让我们任何人窥探到他的思维。其实我们一度在想，抛开他的肉身，解剖他的尸体——从而利用外部科技手段去把他的思维从他肉身之中剥离出来。”

谷三看着他们，目光渐渐变得带有几分冷峻：“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疯子？那你所找寻的这个人看来比我们更疯。”朱雀带着一身的弹孔朝谷三一步一步逼近过来，“我们直到他彻底封闭自己的思维之后才终于发现，他，以一个活人的身份，几乎将自己完全改造成了非人类。他把自己的思维困在那具人造的肉身之中，只要我们试图想要窥探他的思维，又或者我们破坏了他的身体——整个程序就会起连锁反应，他会自己摧毁所有他脑内的一切。就像是一个保险柜，只要有人动了一点，炸弹就会骤然爆炸。”

“我明白了。”谷三从掌上电脑上将芯片拔下来，扔给朱雀，“既然这就是他的选择，我会尊重。你们尽管研究好了。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们就研究出来了呢？我显然是对这些程序一窍不通的。”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真的能看透慕容宇华留下的一切，能给人类社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朱雀迫切道，“我们今天所习惯的社会结构，今天所看到的所有一切，最终都会消逝，被取缔，被抹除，被更具有生命力的制度替代，被新的种群所延续下去，而这个种群，显而易见，正是慕容宇华现在所尝试的，是人造人与人类的结合体。”

谷三开始收拾东西了。朱雀紧跟在她身后：“不论今天我们在用多肮脏的手段，等过千百年以后，所有人都将会感激我们。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星空是几十亿光年外闪耀的光芒一样，后人所能看见的，也许也不过是我们曾留下的奋斗与血泪，从好处看，不论我们唾弃过怎样的肮脏。时间留给后人的永远都是带着滤镜的模样。”

她看着谷三毫不犹豫踏上车去。

“哪怕这是我们之中某个人借以口舌所赋予的滤镜而留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