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朱雀是来寻求帮助,倒不如说她一如既往是来威胁谷三的。虽然谷三已经很明确表示了自己绝不会轻易妥协,也告诉了对方如果一切真的无可挽回,那么她也会愿意遵循慕容宇华的选择,让他以自己的方式抗争下去。
这也许就是谷三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地方。有的人会为了身边在乎的人耗尽一切气力,只希望将对方救下,或者想方设法的把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但是这些其实只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想法,说白了这种选择其实是将要被拯救的人看做一个属于自己的“责任”,某种任务,必须去执行去完成的部分,和对方的存在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谷三从来不做这种事。她会紧握和自己有关的决定,但任何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她都会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到对方手里。对她来说没有人能够有能力去负责他人的人生,谁也没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未来。这种决策权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论大小,都是一样的。
所以,是,她想救慕容宇华,想要把他带回到自己身边,但这归根结底是她自己个人的目标。可是把他带回来以后呢她能够保证慕容宇华接下来不会继续遭受天空之城的威胁。她甚至不清楚,到底被救是不是慕容宇华的计划之一。
她太清楚以自己的思维方式,有时候虽然能和慕容宇华殊途同归,但是归根结底,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一致。最终她所做出的选择,她不一定能承受得起背道而驰之后带来的后果。
所以不论朱雀说多少,最终谷三还是上了车,她从驾驶座上探出头,看着靠近过来的朱雀,而后毫不犹豫地握着匕首把她的脑袋削了下来。
朱雀有那么一瞬陷入了沉默。她的身体仍然站立着,头颅却被谷三捧在手上。谷三动手的时候,血瞬间喷洒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但是那终究不是人类的身体。人也好,丧尸也好,身体和头颅分开之后,当然不可能再动弹,可是朱雀的身躯几乎完完全全是机械制造,只不过在机械制造的基础上无限趋近于人类。
她的身体与头分家之后是不会“死亡”的。谷三看着她那颗头,她的身体还朝着车上靠过来,试图将头颅夺去。朱雀几乎是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你们都是疯子吗谷三你把我的头砍下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谷三直接把朱雀的身体甩在身后,一个油门,倒车之后驶离了海滩“你不是很想说服我,跟我说这些废话吗我给你一个机会。”
“那你可以让我上车啊”
“多一个人很烦。”
“多一颗头就不烦吗哪个要塞会让你带颗头回去你们都是疯子吗嗯你和慕容宇华,你们这群人类全都是脑子不正常的疯子吗”
“疯子这不就是我们平时的行事风格吗”
“这不符合逻辑”
“去他妈的逻辑。”
谷三把朱雀的脑袋扔到副驾驶座上,直接开着车驶入一片黑暗之中。她从后视镜里看见朱雀的身躯几乎是有些绝望又茫然地追着车辆跑了几步,片刻之后却停下了脚步,放弃般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朱雀有些愤然,她对谷三做的一切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你们真的还算是正常人类吗正常人类会这么对待一台机器人吗”
“你算是正常机器人吗”谷三反问道,“一个控制整个城市、去激起战争,把所有人类都当做掌中之物玩弄的你觉得自己正常吗”
“我至少不会随便割下别人的脑袋。”
“为什么不”
“因为那会死人”
“那你死了吗”
朱雀忽然哑口,不知为何她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主动请缨接下这个任务,明明在最开始的任务计划书中,整个环节几乎都没有任何问题,她们先期执行的也非常完美,不论是设计那个坠入深海的机器,还是一个个环节传到林思那边的情报,又或者是之后在黑沙漠中的那场测试当然,关于七七和阿丹是意外,朱雀原本没有想过那两个女孩会被牵扯进来。她原本想看的其实也只有谷三会做出的决定。
她非常好奇眼前这个看起来已经没有正常人类情感的女人到底会不会做出善良的决定,为此她甚至不惜在这其中扮演一个角色。如果谷三什么都不去理会,其实这反而会更符合她利用大数据为她构建的形象。然而她的行动再一次打破了原本朱雀的猜测。
七七和阿丹原本其实只要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安保人员就没事了,以谷三的行动方式,如果对方适时投诚,她也不会痛下杀手。但是她们两个人却将主导放到了自己身上。
朱雀对谷三的战斗能力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家伙曾经以一己之力对抗天空之城的飞行战队,慕容宇华创造出一尊战神,战无不胜、近乎恐怖,仿佛一尊永远不会受伤的怪物。朱雀甚至相信,只要谷三自己不要厌烦,她可以活到世界彻底崩塌的那一天。
不,不对哪怕世界崩塌,也许谷三都可以凭借自己这具钢铁之躯继续生活在地狱里。
这样一想倒也不知道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朱雀能推测出这个疯女人可以仅凭一己之力把那群绑架者解决干净,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海边看见自己之后,直接把她的头砍下来,单独将她一颗脑袋放在副驾驶座上一块踏上旅途。
朱雀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你,也不应该就这样把我的脑袋砍下来,这太没礼貌了”
谷三忽然间踩下了油门,车在路边停下,车灯像是一把利刃,斩破深不见底的黑暗,照亮前行的路。她点了根烟夹在嘴里,抽了一口之后,扭头看朱雀“你看,你连脑袋被人掰下来以后会有的结果都没有,你能说自己是人或者像人吗”
“什么叫该有的结果人脑袋被掰下来会死,我当然知道我没有死我应该庆幸,而不是被你拿去调侃。”
“重点在于你对于死的认知。朱雀,你不会死。你甚至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谷三掸了掸烟灰,稍稍调整了一下座椅,朝后舒适地靠了下去,“电脑主机、中央处理器、机械身躯,这些都可以是你跻身之地,哪怕一个小小的u盘你依然可以生存在那里。对你来说,死亡是个根本不存在的议题。所有你对死的感知仅仅只来自于那些数据,文字告诉你的感受。实际上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雀听着她这段话竟然真的陷入了沉思。
“你是想说,所有一切不能被消灭的就必然不是人类了吗”
“你知道关于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鉴于你和我这段谈话的主题,难道说是死亡”朱雀说着自己都笑了,“无稽之谈吧死亡只是一种结果,这有什么能用来区分的这世上所有东西都可能死亡,一切圣灵都会如此,难道说他们也是人吗用来区分人类与别的不同的应该是他们多变的灵魂、复杂的性格,还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智慧。”
“如果你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可能清楚人类为什么要在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里去做那么多事呢”谷三抽着烟,耸了耸肩,“你不是想问为什么慕容宇华总是能把你们和纯人类区分的那么清楚吗情感、语言谈吐这些你模仿的再相似都没有用,你连死的感知都没有,对生又能有怎么样的感受对生要是都没有任何感受的话,又怎么可能真正去理解,一个人生存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样的不同呢”
没有生存过,没有在绝望之中渴求过生命的延续,没有眼睁睁看着那些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的人从世界上消失过,那些痛苦、那些悲伤,那些本应该紧握在手中却最终失去的失望,所有一切如果都没有去经历过,也许这些ai永远都不会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
它也永远不会理解,人有的时候为何会贪心,为何会不满,为何已经做到逻辑、数据层面最好的一切,可却依然会被过去的困局所困住,仿佛有一个心魔,永远都无法脱身。
朱雀如果要去问慕容宇华“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毫无疑问会踢到铁板,哪怕慕容宇华事无巨细把这一切情绪化的东西告诉她了,她依然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去理解这一切。她的世界里是没有这些一出生就有的羁绊和纽带的。
这样一想,谷三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慕容宇华宁可选择封闭自我,也疲于去反抗朱雀,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在同一个层面去理解世界的,他们所看见的事务也都是截然不同的。
谷三看想朱雀,她像是忽然做了一个决定,将她的头颅捧起“我改主意了。”
朱雀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走吧,带我去见慕容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