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陵从他的手看到他的脸,道:“或许,在下想看看少君又没有冻僵?”
漆黑的大氅紧贴着他凝着霜雪的脸。
姬元澈伸出手,他的指尖在冷气中发青,像是质密的青瓷。
这支手停在宴陵眼前,似乎在等宴陵去碰一下。
宴陵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姬元澈,仿佛在怀疑眼前这位姬少君的真实性。
姬元澈晃了晃手。
宴陵沉默片刻,终究握住了他的手。
不对,不是握住了,他的手还没有挨上姬元澈的掌心便被姬元澈握住手腕,灵巧地一折,要不是宴陵抽手够快,就要被姬元澈折断了腕骨。
姬元澈将手拢回大氅中,头也不回地往上走。
宴陵动了动被冻得冰凉的手腕,喃喃自语道:“好似个登徒子在调戏小娘子似的。”
他脚下的镜中人无可奈何地摊手,眼中有无尽的笑意。
只不过可能是嘲笑。
宴陵大步跟了上去。
这里太冷了,也太安静了。
除却他们的呼吸声与衣料摩擦的声音,整个天地间宁静无比,似乎脚步声也被他们脚下这种瞧不出质地的楼梯吸走了。
红云渐渐消失,宴陵回头的时候,只能远处的地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那是勾陈的尸体。
他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冷到了肺里,冰霜从五脏六腑凝结,再从喉咙里破出。
宴陵将手拢在大氅中,灵力虽然附着在指尖上,却仍觉得冷得毫无知觉。
但是这样冷的地方,却没有一道风。
门就在不远处,只是虚掩着,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到达。
好在他们都不会觉得累。
宴陵不觉得累,只觉得很冷,也很无聊。
他现在宁可姬元澈开口说上几句话,但是他也知道,姬元澈绝对不会这样想。
宴陵看着仍近在咫尺的门,道:“我们,就非要走着上去吗?”话音未落,他已召出了一把一人多宽的剑。
剑飘在楼梯边上。
姬元澈道:“不必非要走着上去。”
宴陵纳闷道:“那为何非要走?”
姬元澈淡淡地说:“因为清净难得,本君不愿浪费。”
宴陵长叹一声,道:“少君该早告诉在下的,不然在下宁可把舌头割了,也绝对不会让少君走这么长时间。”
他正要走上剑,却突然收回了脚步。
因为剑不见了。
剑在宴陵脚下,或者说,他脚下的台阶里。
台阶中的人脚下踩着剑,笑容如常。
宴陵喃喃自语道:“在下从未想过,在下脸上能有这般可恨的笑容。”
姬元澈道:“看来雪策很少照镜子。”
宴陵道:“现在是后院起火的时候吗?”
姬元澈扬剑,一剑贯穿抓住他脚踝的手。
台阶下叫声尖利。
血液横飞。
姬元澈皱眉,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脸上也能有这样惊恐的表情。
所以在他抽出剑后,没有将往回缩的手砍断,而是朝台阶中他的脑袋刺去。
台阶好像一瞬间从水面凝结成了冰,饱含魔气的一剑并没有刺入人体,而是落在了台阶上。
“叮——”
响声清越,如金玉落地。
宴陵蹲在一个台阶上,与台阶下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旁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或许赌气一定要将此地劈开,或许忍耐住了怒火,继续朝上面走去。
一把剑悄然地溜走,从宴陵身后猛地捅出。
宴陵偏身一跃闪开,二指迅捷地捏住了这把剑,他摇头道:“暗箭伤人已十分不齿,伤人的位置更是让人不齿。”
他手指修长,剑也修长。
宴陵问姬元澈:“姬少君,你说在下将这把剑拔出,里面的人会不会也跟着出来?”
姬元澈道:“你可以试试。”
宴陵往后一拽,剑纹丝不动,他苦着脸对姬元澈道:“好像不行。”
姬元澈道:“你为什么不多用几根手指?”
宴陵一本正经道:“因为在下试过,这样最好看。”
话音未落,剑身轻颤,猝然向下缩去。
短兵相接。
雪白的剑身飞了出去。
宴陵脚下落着他刚才扔出去砸剑的碎盘子。
还有半截剑在其中,留下一个不大的口子。
姬元澈道:“万物生于水而毁于火,你说,这样的镜子,若是其中有火会如何?”
宴陵道:“在下猜,会炸。”
地上的人面色已变,再保持不住安闲的笑容。
姬元澈声音很轻,若是了解他的人一定会明白,他这时候心情很不错,“这里毕竟是魔主陵墓。”
宴陵道:“是不是魔主陵墓还未可知,不过若是魔主在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是在天有灵,还是泉下有知,显然魔族信的神和他们信的不是一个,他改口,“知晓,想必也不会觉得少君举动失礼。”
姬元澈微微点头。
血焰落在光滑的台阶上,宛如冰上开了一朵红花。
火烧得并不旺,也只是一小朵。
台阶表面咔咔作响。
台阶中的人终于忍不住,极快地想将火带下。
魔气顷刻落下。
火花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与魔气接触。
气浪扑面而来,刹那间,火光冲天。
台阶节节碎裂。
禁制内的姬元澈的头发这时候才被气浪冲乱一点。
没有台阶,他们仍然站在那。
门微微颤动。
宴陵道:“魔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元澈道:“不是。”
宴陵改口,“什么样的魔?”
姬元澈抬头,看着坠落的门,道:“看起来仿佛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
门仍旧虚掩着,落下来的时候似是一张漆黑大口。
宴陵想,他要是被人炸了房子的台阶,还是被后辈炸了,他也不愿意做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姬元澈没有躲,足下一点,朝门飞去。
这个动作本该很飘逸,但是因为后面坠了个重物显得不那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