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还是澄澈的,倒得很满,马上就要从杯中溢出。
宴陵拿起酒杯,他的手非常稳,落花在酒中颤了颤,没有一滴洒出来,他低头,酒的醇香扑鼻,他回头对姬元澈道:“很香。”
姬元澈却不在了。
宴陵一愣,而后轻轻将酒杯放到原处。
他走上木廊。
廊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风铃,风铃做的非常精巧,圆滚滚得看着很是可爱。
宴陵足下一点,落下时风铃已经在他掌心里。
连里面的铃铛都是木质,任凭宴陵如何摇晃都发不出半点声响。
宴陵拿着风铃绕着房子走了一圈。
窗子被竹竿撑起了一半,门并没有关上,从外面就能看见房中陈设。
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一样家具都没有,空空荡荡。
宴陵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魔主已经费力保存了这里的一切,做出了仿佛隐世一般的世外桃源,那又为何不干脆做齐全呢?
他背着手,手中攥着那个风铃。
这里没有日升日落世事变迁,自然也没有风。
宴陵却听到了沙沙的声音,仿佛是风吹过树叶。
他并没有转头,剩下的一只手却悄然握紧了剑。
声音有增无减,离他极近,好像就在,就在……他手中。
声音从风声慢慢变了,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丰富。
从风吹过树的声音,到鸟鸣声,还有什么东西擦过地面的声音,似乎是衣料。
宴陵将风铃拿到面前,风铃毫无变化,唯有声音依旧。
有个人走了过来,很稳但是非常轻,仿佛在躲着什么一样。
宴陵清楚这个脚步声的主人不在身边。
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
衣料再一次擦过地面。
有人开口道:“你来了。”是个男人的声音,很是动听,柔和得仿佛是春雨,又仿佛是春风,这个声音听起来相当舒服,即使不知道对方是谁,宴陵却仿佛能看见这个男人站在林荫中的样子,温和如水,浅笑晏晏。
只是冷淡非常。
哪怕对方的声音百般柔和,声音中的情绪却是无法压住的,仿佛是愤怒,又仿佛是伤心。
宴陵明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在和他说话,仍接了句,“来了。”
难道这个声音,是魔主?
宴陵甚至觉得好笑,他实在无法将这个声音同书中记载,可吞吐日月,改换天地,曾吞噬灵脉的魔族联系到一起。
魔主,乃是万魔之主,生于幽秽之地,却有着翩翩君子一般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
除了宴陵听到的风声,没有任何人回答。
那个声音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好像是无可奈何至极的叹息。
外面还是安静的,似乎根本没有人。
男人说:“下雪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男人沉默了片刻,自问自答道:“是下雪了,我之前打开了窗户,有雪飘进来落到我脸上。”
“啪。”
窗户关上了。
男人的声音变得不清楚了。
男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道:“你把我关在这,既不愿意和我说话,也不愿意见我,那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嗯?”
男人似乎也不指望有人能回答他说话了,他继续道:“我在这唯一能说话的人只有你,你却不愿意开口,怎么?知道我死不了,所以想把我逼疯吗?”
对方还在,因为呼吸声重了一些。
宴陵惊讶于对方的执着,简直和他同姬元澈说话时不相上下。
这个声音说了几句话,语气从最终的愤怒变成了平静,让人忍不住想起外面毫无波澜的湖面,镜子似得平静。
他就这样娓娓开口,宛如在讲一个故事。
“你在外面种了树?”对方问,他不等回答,又道:“桃树?梨树?还是李树?这几样树比其他树好些。”
那个沉默了很久,久到宴陵以为他不会说话的人说话了。
他问:“为何?”
这个声音太轻了,好像小心翼翼的,几乎能被风声揉碎。
就宴陵所知,第一个说话的人被第二个开口的人关在这,可听声音,他却显得可怜极了,声音好听却非常沙哑,好像很久没开口何人说过话了。
那个温和的声音说:“因为其他树不结果,这三样树结果,春华秋实,不是很好吗?”他没笑,却无端地让人觉得他笑了,“还能拿果子去做点心。”
他说的愉快。
对方又沉默了。
男人道:“有酒吗?”
对方回答说:“你的伤不能喝酒。”
男人好像在玩什么,好像是珠子落到地上了,“我的伤能和别人说话吗?”
对方无言以对。
这个嗓音温和的人道:“我劝过你收手,我劝过无数次,今天我想说最后一遍。”
对方道:“你两个月前也是这样说的。”
得到了这样的回复,男人却笑了起来,很暖,就像现在外面的阳光一般。
而那个人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笑完。
或许对方也不愿意他说话,只愿意听他笑。
宴陵站在门前。
男人不笑了,他说:“是啊,你若是追溯起来,半年前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你不听,我有什么办法呢?”他无可奈何极了,“我何时能做你的主?我从前告诉你不要将花扔到酒杯里你都不愿意听,现在又怎么会照做?”
对方道:“我现在愿意了。”
“可我不能喝酒了。”男人淡淡地回复。
这样平静的句子,让对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之前我在外面种了很多花,现在应该都被冻死了。”他道:“可惜了,我费了那么多功夫,以后再也看不见四时花开不落的景象了。”
对方说:“可以再种。”
像是宽慰,又好像是自我安慰。
男人道:“算了,也不必了,还要再花费太多时间。”
对方轻声道:“你我有无数的时间。”
男人又笑了,“你我吗?”
对方道:“对。”
男人笑得像个开心的孩子,像个听到了天大笑话的孩子,“我没有。”他尾音很软,略有些上挑,还是很高兴。
“我没有啦。”
对方笃定道:“你有。”
男人几乎说得上循循善诱了,他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可你有。何必如此,何必一错再错,天道有常,天道有罚,我看不到天罚那天,我也不想看到天罚那一天。万年修行烟消云散,身死神灭,你我都无轮回,若陨灭,则断然无转世的可能,何以至此?何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