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他问。
他又不说话了。
宴陵听得出来,和这个人说话需要极大的耐性。
男人道:“其实也不必想明白,世间有无数未解之事,谁人也不会全然知晓。”
对方道:“我不明白,你无论都谁都能一派安然,无论对方身份尊卑贵贱,我记得百年以前,有个孩子在街边哭泣,你把身上带的糖给他,哄着他,”他顿了顿,“你种了那么多花,死一株你都舍不得,你连素昧平生的普通人都愿意照拂,你连不能言语,也毫无灵力的花草都能珍惜,”他声音越来越哑,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心软,还是心狠。”
“天地不仁。”对方低声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个不仁,不是不仁慈,而是公平。
男人很赞同,“确实如此。”
对方道:“你也是如此。”
男人道:“我不配比于天地。”
对方想了想,说:“你也确实不够公平。”
男人笑得一派悠然,全然不在意对方的话,反而承认的很痛快,“因为我有私心。”
对方道:“我也有,其实你我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你的私心是让无数人活着,我的私心是让你活着。”
雪簌簌落下。
他又道:“我并不在乎天罚,也不在乎什么万年修为,更不在乎不能轮回,我若是在乎,在见你第一面时,我就会杀了你,而不是等你过来和我说话。”
“你告诉过我,现世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在意能否轮回?”对方道:“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这次无言以对的人换成了语气温和的男人。
对方道:“你之前也告诉我,这世间的一切没有任何不同,你的命,和一株花,一棵草的命是一样的,但它们与我毫无交集,可你与我有。况且,既然都是相同,你活着,和旁人活着有什么区别?”
男人苦笑道:“啊,看来是我教的太多了。”
对方道:“你还教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日之事你又何必在意,大可当成我在报答你当时教我看书的恩情。”
“哦,还有,你说了,有些事既然做,就不要后悔,若是后悔,那开始时就不该做,我记住了。”他笑,却无半分开怀,“所以无论是天罚也好,身死神灭也好,若终有一日必要灰飞烟灭,我也绝对不后悔。”
他的声音又放轻了。
“我没有舍不得的。”
“我只要你活着。”
外面的雪很大。
青竹成琼枝。
竹子上尽是霜雪,似是受不住重压一般,在风中摇摇欲坠。
断了。
风铃中的声音消失了。
宴陵捏着铃铛,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
一个声音冷笑道:“既然知道,那么还请三缄其口。”
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风铃里,而是风铃外面,木屋里面。
宴陵站在门口,道:“在下嘴一向很严。”
对方却道:“死人的嘴巴更严。”
宴陵仍笑着,“前辈要杀在下?”
声音的主人道:“是如何?不是如何?”
“是的话,在下一定不会引颈受戮。”宴陵道:“若不是,在下向前辈请罪,找到人之后立刻离开。”
声音道:“你走不了。”
宴陵又把风铃挂了回去。
原本半开的门登时四敞开大开。
剑气骤然袭来。
宴陵抽剑挡下。
原本空无一人的房中此刻站着个十分年轻的人,身长玉立,面容秀丽,只是满面怒色,他亦拔剑。
宴陵挥剑相抗。
对方用着一把乌黑的剑,黑剑无锋也没有半点光芒,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把让人觉得十分眼熟的剑。
这是姬元澈的剑!
宴陵的脸色瞬间变了。
对方见他面色变得骤然,得意洋洋道:“看来你认得这把剑。”
两剑相交。
这个人不不知学的是什么剑术,剑气看起来凶狠,实际上绵软无比,宴陵挥剑抵抗时仿佛刺到了一团棉花内。
而且是团会吸走人剑的棉花。
宴陵迅速将剑撤回,对方却不依不饶地凑上来,故技重施。
宴陵直接抽身离开。
青年人道:“哼,打不过就躲算什么本事?说起来,你还不如刚才那个人,他知道打不过我,却还是敢过来,虽然找死,但到底勇气可嘉,你却只会躲,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我即便不欣赏那种匹夫之勇,却觉得他比你好的太多,你说是吗?”
宴陵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照他的意思,姬元澈已经死了。
不会,姬元澈不会死。
宴陵心道。
因为……
他突然直面对方,拔剑而出。
青年人没想到他会再度出手,冷笑一声不自量力,和他对上。
宴陵这次并没有与他多纠缠,而是直接朝要害刺去。
临渊剑光芒大振。
不会死,因为这个人的剑术和修为并没有十分深厚。
若是当真深厚无比,何必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好?
他的言辞是如此,剑法更是如此。
用这样奇怪的剑法来搅弄人心罢了。
剑意雷霆。
青年人能看见宴陵手中的剑,剑的白光从他的眼中倒影出来。
他能看见,他明明能看见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过。
太快了。
临渊骤然斩断黑剑,落到了青年人的脖子上。
青年人扔下剑柄。
“人在哪?”宴陵问道。
青年人笑着道:“不就在屋子里吗”
宴陵看过去,确实看见了一个人。
是姬元澈的脸。
万箭穿心而过。
血渗进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