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檐,大理寺的房顶定是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有雪水渗进瓦片中,滴滴答答的落在牢房中。
时庭深身下的草垛,混着雪水粘巴在一起。
“你找我。”
时眠平静的望着他。
他盘膝坐在地上,衣袍虽脏却整齐的平铺在腿上,头上没有束发,散乱的头发被他撇至耳后。
他就像个坐在笼中的贵公子。
时庭深浅笑:“父亲死了?”
时眠猛地攥紧了拳头,死死咬着牙才没有破口大骂:“是的,你满意了。”
“满意。”时庭深仰头,他嘴角噙着笑,将眼泪逼回眼眶,时眠看到他这般微愕。
时眠:“……为何非要弄到如此地步。”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即便再大的仇恨,在时家这十几年,父亲慈爱,兄妹躬亲,也早该消了。
“因为恨啊……”你不懂。
他五岁来到时家,在那之前的两年里,他夜夜受腕骨挖心之刑,日日浸泡在毒汤之中。就连唯一信任的的奶娘也倒戈于庄朝那个狗皇帝。
到了时家之后,但凡他们有一丁点对他上心,他也不至于每隔一段时间就被要挟回去再受屈辱。可偏偏马惜玉怀孕了。
这一切都拜马惜玉所赐。
马氏是庄朝的世家,大小姐马惜玦嫁给了纪将军,二小姐马惜玉为家族赴往敌国,嫁给了时将军。因为马惜玉的叛变,纪将军惨死战场,马惜玦殉情,皇帝迁怒马家与纪家,两家所有成人血溅断头台。
皇帝心生毒计,将一众幼儿全部捉进闷鬼山脉,让其自相残杀,独活一人。
他纪小公子活下来了。
真是多谢了父亲从小对他细心的教导。
皇帝为了培养他这个奸细煞费了苦心,请了无数能人指导他,又怕他和马惜玉一样反噬,于是每日每夜对他催眠,彼时他年幼,白日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苟且,晚间被拖出来一遍又一遍的习武学习。
庄朝国师是个痴迷于炼药术的老头,瞧他这般折磨下还能活下来便对他起了兴趣,向皇帝讨要他。皇帝怎肯。后来不知国师许诺了什么,他白日里就被捉去试药。
他尝试着逃过,皇帝却拿捏着他奶娘要挟他回来。
他乖巧的回来了。
忍受着身上数万蚁噬般的痛苦,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挣扎徘徊。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发着毒誓。
来日,他定要将这些人一起拖进阿鼻地狱!
巴都是国师的儿子,许是早年自己亲身试药的原因,生下的儿子从小智力上就有缺陷,身体却壮实的很。他在试药的时候,趁着国师不在,用他从皇帝那里学来的催眠术笨拙的催眠这个痴儿。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耐着性子躺在药桶子里,终于有一日,皇帝出行暑宫,国师随行,被催眠的巴都帮他制造机会。
他按耐住激动的心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找到了被关押的奶娘。
“奶娘,我们可以逃了!”一年半的折磨也没让小小的他折断脊梁,此时此刻他依旧想着光明正大的为父母报仇,“明日寅时,奶娘在东大门等我,这是我偷来的钥匙你收好。”
第二日,鸡鸣未起,他藏在东门角,被禁卫军围住了。
还未五岁的他,个头只到面前这人的大腿,那人身上的黄袍金灿灿的,无情的嘲笑道:“纪家的小儿真厉害,瞧瞧那边是谁?”
他顺着那人的视线望去,是安然无恙的奶娘,身着绫罗,三十多岁的她俏生生的站在初阳下。
奶!娘!
他没哭没闹,比之之前,他承受着之前数倍的折磨。
催眠的次数从一天一次增加到一天三次。
每日除了练功之外,还要被酷刑一翻。
他都忍着,忍着忍着,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我要巴都。”他说。
国师当然不同意,奈何他们对他催眠了多少次,他就对巴都催眠了多少次,巴都最终还是跟他一起走了。
皇帝用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将他送进了大渝的城门。
“小公子!小公子!”
马车后面一声声熟悉的呼唤,他没理,马车渐行渐远,在茶摊停下的时候,他才发现后面跟着一个姑娘。
他:“你是谁?”
全菊跪下:“婢女全菊,是奶娘的女儿,奉命此行照料小公子。”
奉命?奉谁的命,是皇帝还是奶娘,或者两者皆有?
不过不重要了。
他忽然勾唇,嘴角泻出了无尽的恶意:“好,那便跟着。”
转身脚步顿住:“徒步。”
到了大渝,马惜玉和马惜玦酷似的样貌总是让他恍惚在梦中,马惜玉从小个性独特,和家中不和,听说他出生之后这个女人还来纪家抱过他,亲手给他做过小鞋子。后来她愈发和家族闹僵,便再没去过纪家了。
马惜玉没认出他,他成功的潜进了时家。
那个时候她还没怀孕,时南昌和马惜玉对他也是真心相待,把他当做正常的五岁孩童来疼,照顾的无微不至,导致庄朝的手根本伸不到他这里来。
直到马惜玉怀上时眠。
两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马惜玉的肚子上,庄朝的人还是来找他了。
时庭深不愿回忆在时家的日子,往事多说无益,他只是笑道:“眠儿,恨哥哥吗?”
时眠沉默。
时庭深拍了拍袍子,起身。
像往常一样背着手,笔直的站着,狭长的眸子墨色深深:“我这有一张详细的庄朝的地形图,他们的边防布控都在上面,你要吗?”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时眠目光闪了闪。
时庭深注意到了,轻轻笑出声:“你进来,我就给你。”
“进来,听话,眠儿最乖了……”
他的声音柔柔的,像春风,带着冬天没有的暖意。时眠神智有一瞬的恍惚,“咔嚓”打开了锁。
东霜拧眉,张了张嘴,又想到时眠来之前的重重叮嘱,到底没吱声,只是死死盯着时庭深。